何以问西风 第68章 微光和荆棘

山林间的光线逐渐变得清晰，不再是黎明前那种沉郁的蓝黑，而是透出一种灰白的、属于白昼的冷硬质感。季西风藏身于一丛茂密的、带刺的灌木之后，胸膛微微起伏，调整着因持续警惕和艰难行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他已经远离避难所入口超过五公里，但这片原始森林的广袤与复杂，让这段距离显得微不足道。

根据地图和指北针的指示，他需要横穿一道不算太深，但植被异常茂密的山谷。山谷底部有一条几乎干涸的溪流，布满滑腻的卵石，是相对容易暴露行踪的地带。

他耐心地等待着，观察着。几分钟后，确认山谷两侧没有异常，他才如同幽灵般滑下陡坡，动作轻盈而迅捷，尽量不碰落一块石头，不折断一根枝条。脚踏入冰凉的溪水，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靴子。他毫不停留，以最快的速度涉过溪流，重新攀上对岸，再次没入浓密的树影之中。

就在他刚刚隐入树林的瞬间，一阵极其微弱、但绝非自然界应有的、类似电子设备待机的轻微嗡鸣声，从山谷上方一闪而过。季西风的动作瞬间凝固，全身肌肉绷紧，屏住呼吸，耳朵极力捕捉着空气中的任何异响。

那嗡鸣声很快远去，消失在山风的背景噪音里。

是无人机？

还是某种他未知的侦测设备？

季西风无法确定，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这证实了沈居安的判断——“影武者”的搜索并非虚张声势，他们确实在这片区域投入了先进的技术手段。刚才那短暂的瞬间，他可能与死亡擦肩而过。

这种认知没有让他恐惧，反而激发出一种更为冰冷的冷静。他就像一块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外表迅速降温，内里却凝聚起更强的硬度。他改变了行进策略，不再追求直线距离，而是更加迂回，更多地利用地形起伏和茂密树冠作为掩护，行进速度被迫再次放缓。

每前进一公里，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体力消耗和精神损耗。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覆盖着苔藓的岩石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饥饿和口渴开始袭来，他停下来，掰下一小块高能量巧克力，和着壶里冰冷的清水，缓慢而珍惜地咽下。食物的味道并不好，但能感觉到能量正一点点补充进近乎枯竭的身体。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多功能表，时间显示他已行进了近四个小时，但距离目标小镇，依然有超过三分之二的路程。白昼已经完全降临，林间的视野变得开阔，也意味着风险成倍增加。

他找到一处被几块巨大岩石环绕形成的天然凹陷，决定在这里进行短暂的强制休整。他背靠冰冷的岩石坐下，将手枪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松过度紧绷的神经，同时耳朵依旧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戒。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宋晚昏睡中痛苦的面容，以及她滚烫的额头触感。这画面像一根鞭子，抽打着他疲惫的神经，驱散着不断涌上的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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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难所内，时间在压抑的等待和细微的照料中流逝。

在张文瑾那番近乎冷酷的“指导”下，沈居安和阿永轮流用湿润的布巾为宋晚进行物理降温，重点敷在她颈部、腋下等血管丰富的区域。他们动作笨拙却异常小心，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起初，宋晚依旧在昏沉中抗拒，身体因不适而微微扭动。但渐渐地，或许是持续的物理降温起了一丝效果，或许是身体实在太过疲惫，她的挣扎减弱了，呼吸虽然依旧急促，但似乎平稳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呓语也慢慢停歇，陷入了更深沉的、或许是身体自我修复的昏睡之中。

沈居安尝试着用棉签蘸取清水，一点点湿润她干裂起皮的嘴唇。水滴缓缓渗入，宋晚无意识地嚅动了一下嘴唇，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近乎叹息的吞咽声。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沈居安和阿永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名为“希望”的微光。

沈居安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复杂地看向角落里的张文瑾。她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仿佛刚才开口说话的不是她。

“谢谢。”沈居安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还是清晰地说了出来。无论张文瑾出于何种目的，她的建议在刚才确实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张文瑾没有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沉默再次笼罩了避难所，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那种绝望的死寂似乎有了一丝不同。空气中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一根极细的丝线，在原本绝对对立的双方之间，若有若无地牵了起来。脆弱，但确实存在。

沈居安坐回控制台前，紧紧盯着代表季西风位置的那个微弱光点。光点正在地图上极其缓慢地、但却坚定地向着东南方向移动。每一次光点微小的前进，都牵动着他的心弦。他知道，季西风正在外面那片危机四伏的山林中，为了这里面临绝境的几个人，进行着一场生死未卜的跋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控制台屏幕上的时钟数字无情地跳动着，距离季西风离开，已经过去了将近八个小时。

突然，一直沉默的阿永猛地抬起头，耳朵微微动了动，低声道：“有声音！”

沈居安和张文瑾瞬间警觉。

阿永示意他们安静，自己则像一只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主厅与紧急通道连接的隔离门旁，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门上，凝神细听。

过了十几秒，他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不确定：“好像是……敲击声？很轻，很有规律。”

沈居安立刻调出紧急通道内部的监控（仅限于靠近避难所的一小段），画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异常。但几乎在同时，控制台接收到了一组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来自通道内部的震动信号，编码方式正是季西风离开前约定的简易密码！

他回来了？！

沈居安的心脏猛地一跳，混合着惊喜与巨大的担忧。惊喜的是季西风竟然在预定时间的一半内返回；担忧的是，他为何不直接从主入口进入，而是选择了更为隐蔽和复杂的紧急通道，并且使用了这种近乎暗号的联系方式？

唯一的解释是——外面出事了！他有极大的可能被跟踪了！

“准备接应！最高警戒！”沈居安压低声音，对阿永下达指令，同时手指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解除了紧急通道内部的几道非致命防御障碍。

阿永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打开了隔离门的一道缝隙，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通道内冲出的任何危险。

张文瑾也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盯着那扇缓缓开启的隔离门，脖颈上的项圈指示灯，似乎也随着她略微加速的心跳，闪烁得急促了一丝。

沉重的、混合着泥土和汗水气息的脚步声，从黑暗的通道深处传来，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微光或许已然在望，但归途，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季西风的回归，带来的究竟是希望，还是引狼入室的灾难？答案，就在那通道尽头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