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63章 决断与火种

物理断网后的掩体，陷入了真正的、与世隔绝的死寂。应急灯幽绿的光芒涂抹在冰冷的金属墙壁和设备外壳上，勾勒出一个个扭曲而沉默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设备过度运转后残留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暴露”的恐惧。

沈居安瘫坐在操作椅上，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网络攻防战，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对方展现出的技术实力和攻击性，远超寻常犯罪组织，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数字军队。

“他们……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专业。”沈居安的声音带着脱力后的沙哑，“攻击模式带有明显的军事化特征，渗透手段多变，如果不是我们提前部署了多层跳跃节点和诱饵服务器，核心Ip可能已经被锁定了。”

季西风站在幽暗的光线中，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他没有回应沈居安关于技术细节的分析，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他们这个耗费心血的备用安全点，在行动失败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就遭到了精准的网络狙击。

这说明，“影武者”不仅拥有强大的行动能力，其情报搜集、分析速度和数字化作战能力，都达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水平。他们就像一张无形而庞大的蛛网，任何触及到网线的震动，都会立刻引来中心捕食者的致命一击。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季西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沈居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行估算：“对方虽然暂时被我们设置的迷宫和最后的物理断网挡住了，但他们已经将搜索范围压缩到了这片城郊工业区。结合他们展现出的资源……最多四十八小时，他们就有可能通过物理排查、或者动用更高级别的卫星侦察手段，找到这个掩体的入口。”

四十八小时。

时间紧迫得让人窒息。

季西风的目光扫过这个刚刚启用不久、却已面临废弃的指挥中心，最终落在那扇通往宋晚房间的电子门上。他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碰撞，然后一点点沉淀，凝聚成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

他转向沈居安，下达了命令，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启动‘归零’协议。放弃此地，销毁所有无法携带的敏感设备和数据。准备转移至‘7号避难所’。”

“7号避难所……”沈居安重复了一遍这个代号，脸色微变。那是所有备选方案中最为极端、条件也最为艰苦的一个，位于国境线附近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中，几乎与现代社会完全隔绝。一旦进入，意味着他们将彻底切断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进入漫长而被动的隐匿期。

“西风，去那里……宋小姐的身体……”沈居安忍不住提醒。那里缺医少药，环境恶劣，对一个孕妇而言，风险极大。

“我知道。”季西风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留在外面的风险更大。‘影武者’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只有彻底消失，才能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他何尝不知道这对于宋晚意味着什么？但两害相权，他必须取其轻。暴露在“影武者”的枪口下，结局只有死路一条。而进入7号避难所，虽然艰难，但至少还有活下去、等待反击机会的可能。

“我明白了。”沈居安不再多言，立刻开始执行命令。他启动了几个预设的数据销毁程序，硬盘发出刺耳的读写声，随即冒起缕缕青烟。同时，他通过预留的、与外界完全隔离的紧急通讯渠道，向极少数绝对可靠的外围人员发出了准备接应转移的指令。

季西风则走向宋晚的房间。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另一场艰难的交锋。

电子门滑开。宋晚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床边，但当她看到季西风脸上那前所未有凝重的表情，以及感受到外面隐约传来的紧张气氛时，她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季西风没有隐瞒，言简意赅地将遭到网络攻击、据点暴露以及必须立刻转移至7号避难所的决定告诉了她。他刻意省略了技术细节和对“影武者”实力的描述，但强调了时间的紧迫性和转移的必要性。

当听到“7号避难所”这个名称和其代表的含义时，宋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小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抗拒。

“去那里？在这种时候？”她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丝尖锐，“季西风，你知不知道我现在……”

“我知道！”季西风打断她，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了压抑不住的焦躁和某种狠厉，“我知道你怀孕！我知道去那里意味着什么！但我更知道，如果我们留在这里，或者去任何一个可能被预测到的地点，我们，包括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活不过一个星期！”

他上前一步，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感到疼痛，但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与不容置疑的强势：“晚晚，我们没有选择了！活下去，我们才能有机会报仇，才能有机会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你明白吗？”

宋晚被他眼中的疯狂和决绝震慑住了。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被逼到绝境后露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狰狞。她明白，他不是在危言耸听。失败的后果，远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复仇之路眼看遥遥无期，而此刻，连最基本的安全和生存都成了奢望。她闭上眼，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滑落，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对命运无情的悲愤，和对腹中骨肉的深深担忧。

看到她流泪，季西风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他松开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笨拙和小心翼翼。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疲惫，“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们……”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冷酷决断的领导者，只是一个被迫带着挚爱亡命天涯的普通男人。

宋晚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并不平稳的心跳，听着他话语里深切的愧疚。她知道，将失败归咎于他是不公平的。他们的敌人，太强大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止住泪水，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再睁开眼时，眼中虽然还有悲伤和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母性的坚韧。

“需要我做什么？”她问，声音依旧有些哽咽，但已经恢复了冷静。

季西风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心中稍定。“收拾一下，只带最必要的个人物品和保暖衣物。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

宋晚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开始默默地整理手边寥寥无几的东西。

季西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走向关押张文瑾的房间。如何处理她，是另一个棘手的难题。

金属门打开，张文瑾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漠然。

“我们要转移了。”季西风直接说道，“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张文瑾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归于沉寂。“所以呢？是打算在这里处理掉我，还是带着我这个累赘一起走？”

季西风看着她，目光锐利，似乎在评估她最后的价值和风险。

“我给你两个选择。”他冷冷开口，“第一，留在这里。我会给你留下一笔钱和一把没有登记的手枪，你能不能在被‘影武者’找到之前逃掉，看你的运气。”

张文瑾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显然不信这会是什么好选择。

“第二，”季西风继续道，“跟我们一起走。但你需要戴上定位和监听项圈，全程处于监视之下。并且，你需要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影武者’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们。这是你唯一的活路，也是你……可能仅存的，未来某一天还能向赵志坚复仇的火种。”

他将选择权抛给了她，同时也将最残酷的现实摆在她面前。独自留下，九死一生。跟着走，失去自由，但或许能保留一丝渺茫的希望。

张文瑾沉默了。她看着季西风毫无表情的脸，又看了看这间冰冷的囚室。复仇的火种……这个词，触动了她心底最深处那根几乎快要断裂的弦。她苟活至今，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如果现在死了，或者彻底失去希望，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她母亲承受的一切，又算什么？

良久，她抬起头，眼中重新凝聚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光。

“我选第二条。”她嘶哑地说，“我跟你们走。”

季西风点了点头，对门口的守卫示意。一个特制的、带有定位和生命体征监测功能的金属项圈被送了进来，扣在了张文瑾的脖颈上，发出冰冷的“咔嗒”声。

一个小时后，两辆经过特殊改装、外表看似破旧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废弃仓库的升降平台，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向着遥远而未知的边境山林驶去。

车上，季西风紧握着方向盘，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未知的黑暗之路。宋晚靠在他身侧的座位上，闭目养神，手始终护着小腹。后座上，张文瑾戴着冰冷的项圈，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荒凉的景色，眼神复杂。

失败像一场寒潮，冻结了希望，但也淬炼了决心。他们带着耻辱、带着恐惧、也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复仇火种，被迫踏上了这条更为艰难、更为漫长的流亡之路。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