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24章 面具之下

夜色如墨，将城市最后的喧嚣也吞噬殆尽。宋晚独自坐在“华晟”顶楼的办公室里，面前的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屏幕上，是初步核查的结果——林修文名下的一家离岸公司，在过去三个月内，确实与一个注册在维京群岛的空壳公司有过数笔大额资金往来。而那个空壳公司的资金溯源，虽然几经周折，但其中一个模糊的中间环节，与季氏集团控股的一家海外投资公司产生了短暂的交集。

匿名者的指控，并非空穴来风。

冰冷的数字和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像一条条毒蛇，缠绕住宋晚的心脏，让她呼吸困难。她想起林修文温和的笑容，想起他无数次在她疲惫时递上的热茶，想起他语气诚恳地说“晚晚，我只是担心你”……那些画面如今看来，都蒙上了一层精心算计的虚伪光泽。

为什么？

是为了利益？季成刚能给他的，远超过她宋晚能给予的。还是为了……更私人、更隐蔽的原因？她想起林修文偶尔看向她时，那隐藏在关切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难言的眼神。那里面，是否掺杂着求而不得的怨怼，抑或是某种她从未深究过的占有欲？

胃里一阵翻搅，恶心感涌上喉咙。她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这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的感觉，比面对季西风**裸的恨意，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掬起冷水，一遍遍拍打着脸颊，试图用冰冷的刺痛让自己清醒。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林修文的背叛，意味着她过去许多决策可能都在他的潜移默化影响之下，意味着“华晟”内部可能远不止一个陈副总需要清理，更意味着，她之前对季西风的许多判断，都可能因为林修文的“引导”而产生了偏差。

她必须重新评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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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夜空下，季西风所在的私人诊所安全屋，气氛同样凝重。

沈居安带来了关于魏长明更深入的消息。“我们追踪那个慈善基金会的资金流向，发现它除了定期向魏长明妻子汇款外，在大概一年前，还有一笔数额不小的资金，流入了一个与林家有些远房关联的基金会，名义是资助偏远地区教育。”

“林家？”季西风眸光一凛，“林修文？”

“不能完全确定，但时间点很微妙。就在城东地块招标风声起来之前不久。”沈居安语气严肃，“西风，如果魏长明和林修文早有联系，那很多事情就复杂了。林修文在你和宋晚之间扮演的角色，恐怕不仅仅是‘守护者’那么简单。”

季西风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是宋晚几个小时前打来的那通短暂通话记录。她主动打来了电话，声音里的紧绷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让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林修文……他早就觉得那个男人看宋晚的眼神不对劲，那不仅仅是一个世交兄长的关怀，里面藏着更深的东西。如今看来，恐怕是野心与私欲交织的产物。

“查清楚那笔资金的最终用途，以及魏长明和林修文之间是否有过直接或间接接触。”季西风下令，声音冷冽，“另外，把我们掌握的、关于季氏利用林修文渠道进行某些灰色资金操作的证据，整理一份，匿名送给宋晚。”

沈居安有些意外：“现在给她？会不会打草惊蛇？”

“她现在已经惊了。”季西风看向窗外，目光深远，“林修文截胡项目，就是明牌。给她这些，是让她更清楚地看到对手的棋盘，也让她知道……”他顿了顿，“……我们站在同一边。”

他需要她的信任，尤其是在她刚刚遭遇来自“自己人”的背叛，内心最为动摇和脆弱的时刻。这不仅仅是战略同盟的需要，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想要靠近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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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几乎一夜未眠。天快亮时，她的加密邮箱收到了一份新的匿名邮件。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加密附件。

她心脏狂跳，点开附件。里面是几份清晰的扫描件——是季氏集团通过复杂的股权结构，利用林修文控制的海外贸易公司进行利益输送的记录，时间跨度长达两年，涉及金额巨大。其中一些项目，恰好与“华晟”之前意外失手的几个重要投标重合。

证据确凿！

发送者依旧是“知名不坠”。他（或她）似乎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递上最关键的信息。这个人，对季氏、对林家、甚至对她和季西风的动向了如指掌。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这种被无形之手操控全局的感觉，让宋晚在获得信息的同时，也感到了更深的寒意。

但此刻，她无暇深究匿名者的身份。手中的证据，像一把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她对林修文最后的一丝幻想。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办公室时，宋晚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召来了绝对忠诚的助理和安保主管，进行了一番秘密部署。

上午九点，林修文如同往常一样，带着温和的笑容，出现在了宋晚的办公室门口。他手里还提着一盒她喜欢的港式早茶。

“晚晚，听说你昨晚又熬夜了？脸色不太好。先吃点东西。”他将早茶放在茶几上，语气自然亲昵，仿佛昨晚那个在商业上背后捅刀的人不是他。

宋晚坐在办公桌后，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他。那眼神太过冷静，太过透彻，让林修文脸上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修文，”宋晚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启明资本’的项目，恭喜。”

林修文神色不变，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晚晚，我知道你可能会不高兴。但商场如战场，长河投资也需要这个项目来稳定局面。我希望你能理解，这纯粹是商业决策。”

“商业决策？”宋晚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动用低于成本价百分之二十的报价，并且承诺承担所有潜在风险，这确实是很……决绝的商业决策。”

林修文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宋晚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缓缓说道：“就像去年城南那块地，前年港口的那个物流项目，还有……更早一些，通过瑞科贸易进行的那几笔看似正常，实则资金最终流向季氏海外账户的贸易一样，都是‘商业决策’，对吗？林总。”

“林总”这个称呼，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林修文脸上。他脸上的温和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痕，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阴沉。他紧紧盯着宋晚，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她知道了多少。

“晚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宋晚没有说话，只是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他。上面正是那份匿名发送过来的、关于季氏与林家资金往来的关键证据扫描件。

林修文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只扫了几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沙发上，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温文尔雅的假面。

“你……你从哪里得到的？”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重要吗？”宋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是彻底的冰冷和失望，“重要的是，林修文，你让我觉得恶心。”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林修文最后的伪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被戳穿后的羞愤、不甘，以及一种扭曲的疯狂。

“我恶心？”他低吼起来，声音嘶哑，“宋晚！你眼里只有季西风！哪怕他那样伤害过你，哪怕他父亲是害死你爸爸的元凶！你还是向着他！我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何曾正眼看过我？！在你心里，我永远比不上那个季西风！”

他歇斯底里的控诉，印证了宋晚之前的某些猜测。这不仅仅是利益勾结，更掺杂了因爱生恨、因妒成狂的丑陋戏码。

“所以，你就和季成刚合作？帮他打压我，帮他监视我？甚至可能……在我父亲的事情上，你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宋晚的声音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寒风。

林修文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失声。他眼神闪烁，不敢与宋晚对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两名身着便装、但气质冷峻的安保人员走了进来，站在宋晚身后。这是她一早安排好的。

“林先生，”宋晚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从现在起，‘华晟’终止与林氏集团及旗下所有关联企业的一切合作。关于你涉嫌商业间谍、利益输送以及可能涉及的其他违法行为，‘华晟’的法务部会正式向你及林氏集团发出律师函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现在，请你离开。”

林修文看着宋晚，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看着那两名虎视眈眈的安保。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精心经营多年的形象，他处心积虑谋划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悲凉，带着浓重的绝望和不甘。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那双充满血丝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了宋晚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他带来的所有污浊与背叛。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宋晚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助理连忙上前扶住她。

“宋总，您没事吧？”

宋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林修文失魂落魄钻进车里离开的身影，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只有一片狼藉后的虚无与沉重。

面具被彻底撕下，露出的，是人性最不堪的贪婪与扭曲。

而她也清楚地知道，与林修文的决裂，意味着她将独自面对来自季成刚更疯狂的反扑，以及林修文这条失控的疯狗可能带来的、无法预料的报复。

风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内部的瓦解，变得更加凶险莫测。

她拿起手机，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接通，季西风低沉的声音传来：“宋晚？”

“林修文，”宋晚的声音带着一丝鏖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斩钉截铁的冷硬，“解决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季西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心疼？

“我知道了。”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你……还好吗？”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宋晚微微眯起了眼睛。

“还好。”她轻声回答。

至少，她还站着。至少，她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