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146章 古法新生

阿永在“固元汤”的药力下沉沉睡去，这是他自清河镇遇袭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休息。身体的极度透支让他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无梦的深度睡眠，甚至连断臂处的幻痛都暂时远离。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树屋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山谷里点起了星星点灯的灯火，那并非油灯或蜡烛，而是一种被封在透明菌类伞盖中的、散发着柔和荧光的虫子，将整个遗世村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静谧的光晕中。

他猛地坐起，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身体。肋部的疼痛减轻了大半，断臂处的伤口传来清凉麻痒的感觉，显然是那“生肌散”在起作用。体内那股因内伤而滞涩的气息也通畅了许多。这守林人的药物，效果惊人。

但更让他牵挂的是季西风。

他冲出小屋，径直走向那棵最大的古树。树屋的门虚掩着，浓郁的药香比之前更加复杂，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芬芳。

他轻轻推开门，看到里面的情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季西风依旧躺在那张铺着兽皮的地面上，但此刻他上身**，身体表面被用一种散发着银白色微光的、粘稠的液体精心绘制满了无数繁复而古老的纹路。这些纹路似乎并非随意刻画，而是沿着他身体的能量经络走向，构成了一个庞大而精密的阵列。

那罐被称为“月华霖”的珍稀药物，正发挥着作用。

老婆婆盘膝坐在季西风头部的位置，双目微阖，枯瘦的双手虚按在季西风额头的两侧，她的掌心散发着与季西风身上纹路同源的温润白光。林曦则守在季西风脚边，手中捧着那个漆黑的木盒，盒盖打开，里面最后一枚乳白色的“生命之种”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与季西风胸口的净化之石碎片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阿木和另外两名看起来像是村中长老的守林人，分别坐在季西风身体两侧，他们双手结着奇特的手印，口中低声吟唱着与林曦之前类似的古老音节，他们的能量似乎通过这种吟唱和手印，与老婆婆的力量连接在一起，共同构成一个稳固的能量场，将季西风笼罩其中。

季西风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样因痛苦而扭曲，变得平静了许多，但眉宇间依旧笼罩着一层驱之不散的灰败死气。他后背那处被寂灭能量侵蚀最严重的地方，灰败的颜色似乎被银白色的纹路暂时压制、封锁在了一定范围内，但依旧如同活物般在微微蠕动，试图冲破束缚。他双臂的骨裂处被敷上了暗红色的“百年血竭”药膏，并用浸泡过药液的绷带仔细固定。

整个治疗过程庄严肃穆，充满了古老的仪式感。阿永不敢打扰，只能屏息凝神地站在门口，心脏因紧张而剧烈跳动。

时间在低沉的吟唱和流淌的能量光辉中缓慢流逝。

突然，季西风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他胸口那枚净化之石碎片骤然亮起，灰白的光芒变得刺眼，与他身上银白色的纹路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一股冰冷死寂的气息试图爆发开来！

“稳住！”老婆婆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她虚按的双手骤然下压，更加磅礴温和的能量如同潮水般涌入季西风体内，强行压制那片躁动的灰白！

林曦立刻将手中那枚“生命之种”按在季西风胸口，紧贴着净化之石碎片。乳白色的生命光华大盛，如同最温柔的屏障，渗透进碎片与季西风身体之间，努力调和着那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出一源的力量冲突。

阿木和两位长老的吟唱声陡然拔高，手印变幻，能量场的强度再次提升。

季西风的身体在能量风暴中剧烈颤抖，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虬龙般凸起，仿佛随时会爆裂。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跳，显然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阿永看得心急如焚，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场内在的拉锯战持续了足足一刻钟。终于，在老婆婆和守林人们全力以赴，以及“生命之种”不惜代价的调和下，净化之石碎片的躁动被逐渐平息，灰白光芒重新内敛，与银白色的纹路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季西风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停止，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但气息却比之前要平稳、悠长了一些。

老婆婆缓缓收回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巨大。林曦和阿木等人也松了口气，停下了吟唱，能量场缓缓散去。

“婆婆，怎么样？”阿永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

老婆婆调息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寂灭之伤……比老身预想的还要棘手。它并非单纯的能量侵蚀，更像是一种……‘存在’层面的污染，会不断同化生机，逆转秩序。若非他体内有‘种子’之力支撑，又有这源初之石的碎片本能护主，早已化为虚无。”

她指着季西风后背那片被封锁的灰败：“月华霖配合我族秘传的‘星辉阵纹’，只能暂时封住它，延缓其蔓延。要根除，难。”

阿永的心沉了下去。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并非没有。”老婆婆的目光投向树屋外朦胧的夜色，眼神深邃，“万物相生相克。极致的‘寂灭’诞生于‘源初’，也必然有能克制它的东西，存在于‘源初’之中，或者……与之对立的地方。”

她顿了顿，看向季西风胸口那枚碎片：“这枚碎片，是关键之一。它蕴含着古老守护者最后的力量，是‘秩序’与‘净化’的象征。但它破损太严重，力量流失殆尽，需要……‘唤醒’和‘补全’。”

“如何唤醒和补全？”阿永追问。

“需要找到与之同源、但更加完整的‘基石’，或者……足够纯净庞大的生命能量进行温养修复。”老婆婆缓缓道，“前者，或许存在于源初之地的更深处，或者某些与之相关的古老遗迹。后者……”她看了一眼林曦手中的空木盒，“‘生命之种’效果有限，且极其稀少。或许……那孩子的力量可以。”

“孩子？”阿永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您是说……晚姐抱着的那个婴儿？”

老婆婆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他的伤势，让他醒来。星辉阵纹和月华霖能维持三天。这三天，需要持续用药物和能量滋养他的肉身与灵魂，对抗寂灭的侵蚀。林曦。”

“婆婆。”林曦上前一步。

“接下来三天，你负责照料他。每日用‘清心草’熬煮的药液替他擦拭身体，巩固阵纹。早晚各一次，用你的‘自然亲和’天赋，引导山谷中的生命气息，温养他的经脉，助他恢复意识。”老婆婆吩咐道。

“是。”林曦应下。

“阿永，”老婆婆又看向阿永，“你的伤势已无大碍，休养一两日便可恢复行动。既然你是他的同伴，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

她示意阿木和两位长老先回去休息，树屋内只剩下她、林曦、阿永和昏迷的季西风。

“你们可知，‘影武者’为何对‘种子’和‘母体’如此执着？”老婆婆缓缓问道。

阿永摇头。他和季西风只知道“影武者”在进行着危险的人体实验，追求力量，但更深层的目的并不清楚。

“因为‘恐惧’。”老婆婆语出惊人，“他们在恐惧着某种……即将到来的，或者已经存在的‘终结’。”

“终结？”

“或许是世界的重塑，或许是某种无法抵御的外敌，或许是他们自身实验引发的灾难性后果……具体是什么，老身也不得而知。守林人一族避世已久，消息闭塞。但可以肯定的是，‘影武者’认为，‘种子’的力量，以及‘母体’这种完美的容器，是他们应对这场‘终结’的关键，甚至是唯一的‘方舟’。”

她看着季西风：“所以，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母体’，清除所有不受控制的‘种子’携带者，包括你的朋友。而你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卷入了这场关乎未来命运的巨大漩涡中心。”

阿永听得心神震撼。他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复仇与反抗，没想到背后竟然牵扯到如此可怕的背景。

“那……守林人呢？你们又是什么立场？”阿永警惕地问道。

老婆婆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守林人……我们存在的历史，比‘影武者’更加久远。我们的先祖，曾是第一批发现并尝试理解‘源初之种’的智者。但我们选择了与‘影武者’截然不同的道路。”

“我们信奉平衡，敬畏自然。我们认为，‘种子’的力量是这片大地赋予的礼物，不应被强行掠夺和扭曲，而应与生命和谐共存，用于守护与滋养，而非征服与毁灭。”林曦在一旁轻声补充道，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这么多话。

“所以，我们隐匿于世，守护着这片最后的净土，也守护着一些古老的秘密和知识。”老婆婆接过话，“我们救治你的朋友，一方面是因为不能见死不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打破‘影武者’疯狂计划的某种……可能性。他体内的‘种子’虽然躁动，却并未完全失控，甚至在与寂灭对抗中，显露出了一丝奇特的韧性。还有这枚源初之石的碎片……它们结合在一起，或许能走出一条不同的路。”

阿永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惊人的信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清河镇的河水能干扰探测，为什么守林人懂得治疗寂灭之伤，为什么他们对“源初之石”如此了解。原来他们才是真正与这片土地古老秘密共存的人。

“我明白了。”阿永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不管是为了救风哥，还是为了对抗‘影武者’，我们都必须活下去。需要我们做什么，前辈尽管吩咐。”

老婆婆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首先，养好你的伤。其次，等你的朋友醒来，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源初之地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个婴儿的具体情况。最后……”

她顿了顿，神色变得凝重：“‘收割者’虽然被河流和森林的生命场域暂时逼退，但他们绝不会放弃。遗世村虽然隐蔽，也并非绝对安全。我们需要做好应对的准备。林曦，这几天加强村子周围的警戒和幻阵。”

“是，婆婆。”

夜色渐深，树屋内的荧光菌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林曦开始按照婆婆的吩咐，用浸润了“清心草”药液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季西风身上的星辉阵纹，巩固其效力。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阿永坐在一旁，看着昏迷的季西风，又看了看窗外静谧而神秘的山谷。

他们意外地找到了一个强大的潜在盟友，但也得知了更加令人不安的真相。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在这遗世村里，季西风得到了宝贵的救治机会，他们也获得了一丝喘息和了解真相的空间。

古法维系着新生，希望在绝境的缝隙中，艰难地探出了嫩芽。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遥远的彼端酝酿，终将席卷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