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舟的手还握着剑柄,指尖沾了灰。凤昭月站在他身侧,右袖空荡,左掌火纹微热。祭坛的烟还没散,风一吹,灰落在她发间。
她没抬手拂去。
“回宫。”她说。
谢陵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朝外走。玄甲军列队让开一条路,暗影紧跟在后。凤昭月跟上去,脚步稳,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断臂处的布条又湿了,血顺着袖口往下滴。
没人敢问她要不要歇。
太极殿前,百官已候着。慕容景坐在龙椅上,明黄龙袍的补丁还在,可眼神不一样了。他看着两人走来,没起身,也没开口。
大殿寂静。
凤昭月走到殿中,从千机伞夹层抽出一卷玉牒。玉片泛青,边缘刻着蟠龙纹,是前朝皇室宗谱。
她展开,声音不重,却传到每个人耳里:“裴仲,前朝末代皇子庶出之子,流落民间。玉牒有记,字迹未毁。”
有人吸气。
裴仲被押上来,双手锁铁链,脸上带血。他冷笑:“你们杀我,也改不了血脉之别。我是前朝后人,你们才是乱臣贼子!”
没人接话。
慕容景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他走到裴仲面前,抬手,掀开他后脑头发。林太医上前,用银针挑出一枚黑色小钉。钉尾刻着四个字——**庶子无名**。
“你不是皇族。”慕容景说,“你是私生,连名字都没资格入谱。”
裴仲脸色变了。
“我才是前朝太子遗孤。”慕容景声音冷,“我藏身份十年,不敢提血脉,怕祸及百姓。你一个贱籍出身的东西,屠忠良、控皇帝、引外敌,还敢称正统?”
大殿嗡的一声。
老臣们低头,年轻官员面露震动。几个原本支持复辟的宗室子弟,手悄悄缩回袖子里。
凤昭月把玉牒递给谢陵舟。
他接过,走向殿前铜炉。炉火未熄,是早朝时烧奏折留下的余烬。他低头看玉牒一眼,然后松手。
玉牒落入火中。
火焰猛地窜高,金红交织。凤昭月抬起左手,火纹亮起,一道金焰射入炉心。火光冲天,一只凤凰虚影从烈焰中升起,盘旋一圈,缠绕在凤昭月与谢陵舟身上,久久不散。
百官跪了。
先是老夫人,颤巍巍出列,捧出一块虎符。她当众一折,两半扔进火炉:“凤家效忠新主!”
接着是三十六位江湖掌门。他们联袂上前,掀开衣襟,露出胸口火纹印记。有人手臂有疤,有人脸上带伤,都是皇陵一战留下的。
“护国者,非血脉,乃仁心!”他们齐声喊。
满朝文武,一个接一个跪下。
“恭迎圣火明君,凤昭皇后!”
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凤昭月没动。她看着炉火,凤凰虚影渐渐淡去,可掌心火纹还在跳。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谢陵舟站她身边,玄甲染尘,苍雪未归鞘。他没看群臣,只看着她。片刻后,他伸手,握住她的左手。
火纹贴着伤疤,滚烫。
慕容景走回龙椅,当着所有人面,撕了“九转还魂丹”的药方。纸片飘进火炉,瞬间烧成灰。
“即日起,清源司成立,直属皇帝。”他说,“前朝秘卫重组为昭武司,只听君命,不属权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裴仲,押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裴仲被拖走,一路大笑:“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断前朝根?哈哈哈!北狄已在边境集结,他们要的不只是地盘——”
话没说完,就被布堵了嘴。
大殿安静下来。
凤昭月终于动了。她转身,朝殿外走。谢陵舟跟着。百官低头,没人敢直视他们的背影。
出了太极殿,阳光刺眼。
她停下,抬头看天。云层厚重,压着宫墙。她眯眼,掌心火纹又热了一下。
谢陵舟察觉:“怎么了?”
她没回答,只说:“北边……有东西在动。”
他皱眉:“北狄?”
她点头:“不止是兵。是阵。”
谢陵舟沉默片刻:“你还撑得住?”
她扯了下嘴角:“我说过,我不需要火纹也能走。”
他没再问,只把手搭在她肩上。两人并肩朝宫门走。
老夫人站在廊下,看着他们背影,忽然喊:“昭月!”
凤昭月回头。
老夫人手里拿着一支步摇,点翠凤凰,是她替嫁那晚戴的。后来碎了,焦黑一片,不知怎的又被修好。
“这个……还你。”
凤昭月走过去,接过。金属冰凉,可一碰掌心,火纹就亮了下。
她攥紧。
“谢谢。”
她转身继续走。
谢陵舟等她并肩,低声:“下一步去哪?”
她望向北方:“追到底。”
风卷起她的披帛,鹅黄色的一角飞起来,像只刚展翅的鸟。
宫门外,马已备好。
谢陵舟先上马,伸手拉她。她没犹豫,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左手搭在他腰带上,掌心火纹贴着他的背。
马蹄声响起。
百官立于殿前,目送他们远去。
直到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才有人敢喘气。
林太医低头收拾药箱,忽然发现,自己袖口沾了点灰。是刚才炉火溅出的。
他抖了抖,灰落在地上,形状像个小凤凰。
他没在意,收起箱子走了。
太极殿恢复寂静。
只有铜炉里的火还在烧。
最后一片玉牒化成灰,飘起来,在空中打了个旋。
然后落下,盖住“庶子无名”那枚银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