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防线的崩溃,如同雪山倾塌,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阻止。那道被“东方旅”与决死英军内外合力撕开的口子,在求生**和复仇怒火的共同冲击下,以惊人的速度扩大、蔓延。土黄色的日军溃兵像决堤的洪水,向着后方狼狈逃窜,试图重整的零星抵抗点,迅速被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与米字旗的洪流所淹没、吞噬。
仁安羌,这个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炼狱,其坚固的外壳终于被彻底砸碎!
首先从缺口处涌出的,并非建制完整的部队,而是一群群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却眼神狂热的英军士兵。他们大多丢掉了沉重的行囊,许多人连步枪都遗失了,只是拄着树枝,或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冲过弥漫的硝烟,踏出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土地。他们的军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泞、血污和汗渍,脸上是长期饥饿和紧张留下的深深烙印,但此刻,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几乎不敢置信的狂喜光芒。
“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上帝!我们真的冲出来了!”
“water…does anyone have water?(水……谁有水?)”
各种带着颤抖和哽咽的英语呼喊声,混杂着激动的哭泣和虚脱的喘息,在突破口附近响起。
紧接着,更多成建制的英军单位开始有序地通过缺口。坦克和装甲车上趴满了疲惫的士兵,卡车上挤满了伤员,步兵们虽然队形松散,但依旧保持着基本的纪律,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努力收拢部队,指引着向相对安全的东南方向撤离。他们的装备损失惨重,许多车辆被遗弃,士兵们携带的武器寥寥无几,但那股从地狱挣脱后的、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气息,却凝聚成一种悲壮而动人的氛围。
早已等候在缺口外侧,负责接应和巩固通道的“东方旅”与孙部官兵们,默默地看着这支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队伍。没有人欢呼,一种肃穆的敬意在救援者们心中流淌。李四禄收起了平日的粗豪,默默地让部下将身上仅存的水壶和压缩干粮递给那些几乎站不稳的英军士兵。查理带着医疗兵,迅速上前,为那些明显伤势过重、倒在突破口附近的英军伤员进行紧急处理。语言不通,但一个眼神,一个搀扶的动作,便已足够。
阿卜杜勒和贝都因战士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些高鼻深目、碧眼虬髯的盟友,看着他们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装备和样貌,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警惕地警戒着侧翼,防范日军可能的反扑。
就在这时,人群产生了一阵骚动。一面虽然破损却依旧挺括的米字旗,在几名军官的护卫下,出现在缺口处。旗帜下方,是一位同样疲惫不堪、军服上沾满尘土,但身姿依旧挺拔,肩膀上将星闪烁的英军将领——斯科特准将。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战场,看到了那道用尸体和鲜血铺就的突围之路,看到了正在有序撤离却难掩狼狈的部下,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前方那群装备奇特、刚刚创造了奇迹的援军身上,定格在了那面引领他们冲破黑暗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上,定格在了旗帜下那个年轻得过分、却自带一股沉稳如山岳气质的中国指挥官——林晓身上。
斯科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旧的军帽,迈着虽然沉重却坚定的步伐,向着林晓走去。
林晓也看到了这位英军指挥官,他迎上前几步。
两位来自东西方不同国度、不同文化背景的指挥官,在仁安羌燃烧的废墟与尚未散尽的硝烟中,第一次面对面站定。周围是川流不息的、正在逃离死亡的士兵,头顶是缅甸清晨逐渐明亮的天空。
斯科特准将看着林晓年轻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深邃,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感激、惭愧,以及一种超越语言的尊重。他缓缓抬起右手,向林晓行了一个标准的英式军礼,声音因为激动和干渴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General Scott, british 1st division.(斯科特准将,英军第一师。)” 他顿了顿,用尽了全身的诚意,补充道,“on behalf of my seven thousand men… thank you. thank you for our lives.(我代表我的七千部下……感谢您。感谢您给了我们生命。)”
林晓凝视着对方那双充满了血丝却闪烁着真诚的蓝色眼睛,庄重地回了一个中**礼。
“Lin xiao,‘oriental brigade’.”(林晓,‘东方旅’。)” 他的英语带着口音,却铿锵有力,“You fought bravely. It’s an honor to fight alongside you.(你们战斗得很勇敢。能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们的荣誉。)”
没有过多的言语,两只手,一只有些苍白修长,一只布满伤痕与老茧,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一握,跨越了种族、文化和语言的隔阂,凝聚了在绝境**同奋战凝结的鲜血与友谊,也定格了仁安羌这场奇迹般救援的历史瞬间。
周围的士兵们,无论是中国人还是英国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不知是谁先开始,零星的掌声响起,随即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蔓延开来。疲惫不堪的英军士兵向着他们的中国救命恩人鼓掌、脱帽致意,许多人口中反复说着“thank you!(谢谢!)”;“东方旅”和孙部的官兵们也向着这些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的盟友报以敬佩的目光和善意的点头。
七千英军,绝处逢生!仁安羌之战,以一场不可思议的里应外合、中心开花的胜利救援,落下了帷幕(阶段性帷幕)。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远处,日军的炮火依然在咆哮,溃退的日军是否会卷土重来?这支庞大的、疲惫不堪的混合部队,能否安全撤离到日军势力范围之外?胜利会师的喜悦背后,通往真正安全的道路,依然漫长而布满荆棘。但无论如何,在这片浸透鲜血的缅甸土地上,一个关于勇气、牺牲与跨国情谊的传奇,已经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