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魔两面 第362章 一指归虚无

那根抬起的手指，寻常无奇，肤色苍白，不见丝毫修炼有成的宝光，亦无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它就那样平静地、随意地，自那片流淌的“暗”中探出，对着上方那携带着太古凶威、足以碾碎星辰的暗红巨爪，轻轻一点。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濒死的李昊强撑着抬起的头颅，冷霜妃染血的睫毛下凝固的目光，血无涯因惊愕而微张的嘴，石破天碎裂臂骨下紧握的拳，远处能量乱流中生死不明的魅影似乎也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玄机子淌血的指尖停滞在推演符文的半途，深坑中金刚涣散的瞳孔，风万里与雷震相互搀扶的绝望，水云姬勉力维持的治愈碧光……乃至凌霄神将那由狰狞转为错愕，又由错愕迅速化为难以置信与惊骇的脸庞。

还有，那噬神兽猩红巨目中，首次清晰浮现出的，并非暴戾，而是某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未知与消亡的……恐惧！

指尖与巨爪，接触了。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爆炸，没有能量狂潮的肆虐对冲，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就如同炽热的烙铁，轻轻触碰到了最脆弱的冰雪。

又如同最精妙的画师，用橡皮擦去了画卷上多余的一笔。

在指尖触及的那一片区域，噬神兽那覆盖着暗红鳞片、铭刻天然毁灭道纹、缠绕黑色凶煞之气的巨爪，开始“消失”。

不是崩碎，不是湮灭，而是最彻底的“归无”。

鳞片、血肉、骨骼、缠绕的凶煞之气、乃至其中蕴含的毁灭法则……所有构成这只巨爪的物质、能量、规则，都在以一种平静到令人窒息的方式，分解、消散，化为最原始的、连“虚无”都算不上的“无”。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快得超乎想象。

从指尖接触的那一点开始，归无的现象如同水面的涟漪般急速扩散。眨眼之间，那足以硬抗十大弟子舍命一击而毫发无损的巨爪，前半部分已然彻底消失，断面平滑如镜，仿佛它生来便是如此残缺。

“嗷——！！！”

一声与先前凶威咆哮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痛苦、惊怒与难以置信的凄厉嘶吼，猛地从紫金神宫深处的黑暗中爆发出来。这嘶吼不再是作用于灵魂，而是实实在在的音波，裹挟着噬神兽受创后失控喷涌的混沌凶气，如同亿万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九霄屠魔大阵的光壁之上！

“咔嚓……轰隆！”

原本就因为召唤噬神兽而负荷巨大的神阵光壁，在这内外交攻的恐怖冲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了崩裂的哀鸣！大片大片的金色阵纹黯淡、碎裂，维持阵法的十万天兵齐齐身体剧震，超过三万人当场鲜血狂喷，神力溃散，如同下饺子般从空中坠落。

凌霄神将手中的九霄令牌“嗡”地一声剧颤，表面竟然浮现出几道细微的裂痕！他本人更是如遭雷击，身形踉跄后退，金色的神血不受控制地从口鼻耳中溢出，脸上早已没了先前的狂傲与狰狞，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骇然。

“不……不可能！这是太古凶物！足以弑圣的噬神兽！你……你做了什么？！” 他死死盯着魔宫深处那片流淌的“暗”，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

魔宫前，李昊等人同样被这逆转性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他们拼尽全力，甚至结成了压箱底的十绝阵，都未能伤及分毫的恐怖凶物，在师尊那看似随意的一指之下，竟如同纸糊泥塑般，被轻易抹去了一部分躯体！

这就是师尊闭关千年所达到的境界吗？这就是《万化魔经》终极重的威力？归无……将存在之物，化为绝对的“无”？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敬畏，在所有弟子心中汹涌澎湃。他们看着那片“暗”，仿佛看到了大道终极的某种体现。

魔宫深处，释天魔的身影依旧模糊，笼罩在流淌的“暗”中。只有那双空无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因为剧痛与惊惧而疯狂挣扎、试图将残爪缩回紫金神宫深处的噬神兽。

他没有追击，也没有再出手。仿佛刚才那抹去凶兽一爪的行为，只是随手为之，微不足道。

但他的目光，却缓缓移动，越过了挣扎的噬神兽，越过了崩溃中的九霄屠魔大阵，落在了脸色惨白、神魂俱颤的凌霄神将身上。

被这双空无的眼眸注视，凌霄神将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自己的一切，修为、神位、因果、存在意义，都在被无情地审视，并且随时可能如同那噬神兽之爪一般，归于虚无。他想要逃跑，却发现周遭的时空已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你……” 凌霄神将嘴唇哆嗦，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释天魔没有开口，但他的意念，却如同冰冷的法则，直接响彻在在场每一个生灵的识海深处，带着一种漠视万物的平静：

“扰吾清修，伤吾门人……此债，需血偿。”

话音落下的瞬间，并不见释天魔有任何动作，那正在疯狂挣扎、试图退回紫金神宫的噬神兽，其庞大的、尚存大半的躯体，猛地一僵！

紧接着，在它那凄厉不甘的咆哮声中，它那暗红色的鳞片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无”之涟漪从内部荡漾开来。从头部开始，到躯干，再到残余的肢体，整个庞大如星域的凶兽之躯，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开始从最细微的结构上瓦解、消散，归于绝对的“无”！

这个过程比抹除巨爪时更快，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那足以让圣人忌惮的太古凶物噬神兽，便已彻底消失在这片天地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破碎的万魔渊。

只有残余的天兵因为恐惧而发出的粗重喘息，以及阵法崩坏引发的能量乱流呼啸声。

太古凶物，就这么……没了？

凌霄神将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只剩下逃跑！不惜一切代价逃跑！他疯狂催动体内残存的神力，甚至开始燃烧本源，试图冲破那无形的时空禁锢。

然而，释天魔的空无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天庭走狗，亦当如此。”

随着这漠然的意念响起，凌霄神将惊恐地发现，他自己的神体，也开始从指尖开始，如同那噬神兽一般，无声无息地化为虚无！无论他如何催动神力抵抗，如何燃烧本源挣扎，那归无的过程都不可逆转，坚定不移地向上蔓延。

“不！天帝救我！！” 凌霄神将发出了绝望的哀嚎，声音凄厉刺耳。

就在他半个身躯都已经化为虚无，眼看就要彻底陨落之际——

异变陡生！

那原本因为噬神兽消亡而加速崩溃的九霄屠魔大阵，其最核心的、已经布满裂痕的紫金神宫，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璀璨夺目的金光！这金光并非攻击，而是在凌霄神将残躯上方，强行撕开了一道细小的、扭曲的空间裂隙！

裂隙之中，一股远比凌霄神将浩瀚、威严、带着统御诸天、执掌法则意志的恐怖气息，轰然降临！虽然只是一缕意念投影，却让整个万魔渊残存的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释天魔……”

一个恢弘、古老、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如同天宪，自那裂隙中传出。

同时，一道纯粹由天道法则凝聚的金色锁链，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裂隙中射出，并非攻击释天魔，而是精准地缠绕住凌霄神将那仅剩的头颅和半边肩膀，猛地向裂隙内拽去！显然，这降临的意志，是要救走凌霄神将即将彻底湮灭的真灵！

“哼。”

一声极轻、却仿佛蕴含着无上魔威的冷哼，自魔宫深处的“暗”中传出。

释天魔甚至没有去看那裂隙和法则锁链，只是再次抬起了那根苍白的手指，对着凌霄神将残躯以及那道法则锁链所在的方向，又是轻轻一点。

这一次，归无的范围，囊括了凌霄神将的残躯，以及那道由无上意志降临催动的天道法则锁链！

“嗤……”

如同沸汤泼雪。

那道散发着煌煌天威、看似坚不可摧的法则锁链，在触碰到那无形的“归无”之力时，竟也如同凡铁般，从与释天魔指尖遥相对应的那一段开始，迅速分解消散，化为乌有！

而凌霄神将那仅存的头颅和真灵，连最后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随着法则锁链的崩解，一同彻底归于虚无，再无丝毫痕迹。

那道强行撕开的空间裂隙，也仿佛失去了支撑，剧烈扭曲了一下，猛地闭合消失。裂隙中传出的那道威严意志，在最后一刻，似乎带着一丝震怒与深深的忌惮，彻底隔绝。

天庭斗部第一神将，凌霄，形神俱灭，连一丝真灵都未能逃脱！

静。

比之前更深的死寂。

残余的不到七万天兵，此刻早已魂飞魄散，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原本凌霄神将所在的位置，再看看魔宫深处那片流淌的、仿佛什么都没做过的“暗”，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神。

不知是谁第一个丢下了手中的神兵，发一声喊，转身就逃。

崩溃，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幸存的天兵们彻底失去了战意，如同无头苍蝇般，哭喊着，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什么天兵尊严，什么天庭律法，在绝对的死亡恐惧面前，都成了笑话。

魔宫前，李昊挣扎着想要起身，率领还能动的师弟师妹追击，却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按回了原地。

“穷寇莫追。”

释天魔的意念再次响起，依旧平淡空无。随着这道意念，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生机能量，如同甘霖般洒落，笼罩住所有受伤的弟子。

在这股蕴含着“无中生有”玄奥的生机滋养下，李昊等人只觉体内严重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枯竭的魔元飞速恢复，甚至连受损的本源都在被缓缓修补。

冷霜妃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玄冥寒气重新在经脉中流转。血无涯溃散的血海重新凝聚，虽然远未恢复全盛，但总算稳住了根基。石破天碎裂的臂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开始接续。远处，魅影微弱的气息也被这股生机捕捉、滋养，从濒死的边缘被强行拉了回来。金刚深坑中的身躯微微动弹，胸口那恐怖的大洞边缘肉芽蠕动。风万里、雷震、水云姬等人的伤势也迅速好转。

这就是师尊的力量吗？不仅掌控“归无”之毁灭，亦能执掌“创生”之奇迹？众弟子心中敬畏更甚。

释天魔的身影，终于自那片流淌的“暗”中缓缓步出。

他依旧是那副模样，黑袍，黑发，面容模糊，仿佛笼罩着一层永恒的迷雾。但此刻，所有弟子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师尊与这方天地之间，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膜。他站在那里，却又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超然物外，万法不沾。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残破的万魔渊，扫过一个个伤势未愈但眼神炽热的弟子，最后，落在了依旧在盘坐推演、七窍仍在溢血但神情激动的六弟子玄机子身上。

“玄机子。” 释天魔开口，声音不再只是意念，而是真实的声响，却依旧带着那股空无的特质。

“弟子在！” 玄机子强忍激动，恭敬应道。

“你方才，推演到了什么？” 释天魔问道，空无的目光似乎能看穿一切。

玄机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沉声道：“回禀师尊！弟子在阵法崩坏、那裂隙出现的瞬间，拼尽全力捕捉到了一丝天机轨迹！此次天庭来袭，绝非偶然！那噬神兽的出现，以及最后那道降临的意志……都指向一个可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悸与凝重。

“天庭深处，可能早已被某种来自太古、甚至更古老时代的‘异物’侵蚀或合作！他们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剿灭我等，而是……为了收集在极致毁灭与战斗中散逸的某种‘本源’！无论是师尊您的魔道本源，还是噬神兽的混沌本源，甚至是诸位师兄弟陨落时散逸的法则本源，都可能成为他们的资粮！”

“弟子隐约窥见，在那天庭最高处，凌霄宝殿之后，似乎沉睡着一道……无比古老、无比饥饿的‘阴影’！”

此言一出，李昊、冷霜妃等人脸色骤变。收集战斗本源？天庭被异物侵蚀？凌霄宝殿后的古老阴影？

这信息太过骇人听闻！若真如此，那他们以往与天庭的争斗，岂非一直都在某种存在的算计之中？甚至此次围攻，都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收割”？

释天魔空无的眼眸中，似乎有亿万星辰生灭的影像一闪而逝，他并未对玄机子的推测做出肯定或否定，只是平静地道：

“劫数将起，诸界动荡。尔等需尽快恢复，提升实力。”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弟子。

“李昊，你的皇道之路，需纳万道，而非唯我独尊。”

“冷霜妃，玄冥非止于冰，更在于‘寂’。”

“血无涯，血海浮屠，亦可渡己。”

“石破天，力之极尽，可破万法，亦可承载万物。”

“魅影，无相非空，真幻由心。”

“玄机子，天机可测，亦可变。”

“金刚，佛魔一体，方见真如。”

“风万里，极速非终，时空亦可御。”

“雷震，毁灭尽头，自有新生。”

“水云姬，上善若水，利而不争，亦能覆载天地。”

短短几句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每一位弟子的心神之上，将他们各自修行中的迷雾拨开，指明了前路的方向。众弟子只觉得豁然开朗，以往许多滞涩难明之处，此刻竟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多谢师尊指点！” 十人齐齐躬身，声音带着激动与虔诚。

释天魔微微颔首，身影开始缓缓变淡，重新融入那片流淌的“暗”中，唯有最后一道意念留下，回荡在破碎的天地之间：

“整顿魔域，固本培元。三百年后，随吾……踏天！”

声音消散，魔宫深处重归沉寂，那片“暗”也渐渐隐去，仿佛从未出现。

但所有弟子都明白，师尊并未离开，他就在那里，以一种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形态存在着。而“踏天”二字，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战意与期待。

李昊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为师尊指点而汹涌澎湃的皇道法则，目光扫过残破的山河与同样眼神坚定的师弟师妹，沉声道：“谨遵师命！诸位，疗伤，整顿，备战！”

冷霜妃默默点头，开始引导玄冥寒气修复自身与周围被破坏的冰系法则节点。血无涯舔了舔嘴唇，看着逃窜的天兵方向，眼中血光一闪而逝，但最终还是压下杀意，盘膝修复血海。石破天低吼一声，开始吸纳大地之力锤炼伤体。魅影的身影在远处若隐若现，气息虽然微弱，但已在稳定恢复。玄机子继续推演，试图捕捉更多关于那“阴影”的信息。金刚从深坑中爬出，默诵经文，暗金身躯上的裂纹缓缓愈合。风万里与雷震相视一眼，各自寻地恢复。水云姬则开始引动水元之力，洗涤战场残留的凶煞之气，滋润干涸的大地。

万魔渊，虽遭重创，核心未失。十大弟子，经此一役，各有领悟，修为瓶颈隐隐松动。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而那来自天庭最高处的“阴影”，似乎也因噬神兽的消亡与凌霄的陨落，投来了更加深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