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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卦人 第4章 诊所的冷液

作者:厨四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25 21:19:06

电话里那三道冰冷的忙音,如同三把锈蚀的锁,彻底封死了我通往过去世界的门。赵强的推诿,刘薇的“无奈”,李哲那带着愧疚的拒绝……这些声音像鬼魅一样,在我昏沉的脑海里反复回响,交织成一曲名为“众叛亲离”的残酷交响乐。

我握着那部耗尽了我最后三块钱希望的诺基亚手机,像握着一块冰冷的墓碑,僵立在城中村嘈杂的街头。午后的阳光透过密集的“握手楼”缝隙,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像无数双嘲弄的眼睛,注视着我的狼狈与绝望。

口袋空了。

胃袋空了。

心,也仿佛被掏空了,只剩下一片呼啸而过的、冰冷的荒原。

饥饿感不再仅仅是胃部的灼痛,它已经蔓延至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眩晕。冷汗不知何时浸湿了那件廉价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被偶尔穿堂而过的、带着霉味的风一吹,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颤。

我知道,这是身体在发出最后的、不容忽视的警报。

我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纵的木偶,麻木地挪回那间位于六楼的陋室。每上一层台阶,都感觉肺部像破风箱一样艰难地拉扯着。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房间里闷热、潮湿、污浊的空气瞬间将我包裹,几乎令人窒息。

我甚至没有力气走到床边,就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抬手抹了一把,手掌一片湿冷。

不对劲。

这不是单纯的饥饿和疲惫。

一种熟悉的、却遥远的感觉正在身体里苏醒——头重脚轻,关节酸痛,尤其是太阳穴,像有两根钢针在不停地钻刺,伴随着一阵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咙。

发烧了。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荒谬的滑稽。曾几何时,我拥有顶级的私人医疗团队,二十四小时待命。哪怕只是轻微的鼻塞,也会有专业的医生上门,进行细致的检查,开出昂贵的进口药物,身边围绕着嘘寒问暖的助理和下属。生病,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几乎是一种带着特权色彩的休憩。

而现在,在这间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里,我像一条生病的野狗,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独自对抗着病魔的侵袭。连一杯温热的水,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喉咙干得如同着火,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我想烧点水,却想起房间里连个热水壶都没有。唯一的水源,是那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里流出的、带着漂白粉气味的自来水。

我挣扎着爬起来,拧开水龙头,用双手接了一捧冷水,贪婪地灌进嘴里。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却激得胃部一阵痉挛,也让我本就发冷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如果真的一病不起,恐怕直到尸体发臭,都不会有人发现。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的痛苦和精神的屈辱。我必须去诊所。

我记得在城中村那条稍微宽敞点的主干道旁,有一家挂着“社区健康服务中心”牌子的诊所。那是这片区域底层民众看病最常去的地方。

我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走下六楼。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巷子里的人声、车声,此刻听起来异常刺耳,像无数把锤子敲打着我的颅骨。

终于,我看到了那个绿色的十字灯箱。推开诊所的玻璃门,一股更加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各种病人身上散发出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

诊所不大,挤满了人。咳嗽不止的老人,哭闹不止的孩子,捂着肚子呻吟的中年男人……长条椅上坐满了等待的病人和家属,空气污浊而沉闷。穿着粉色护士服的护士面无表情地穿梭着,叫号的声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麻木。

我挂了一个最便宜的“普通内科”号,花去了五块钱——这是我身上最后的、没有被计入那三块电话硬币的“隐藏资产”,原本是留着应对更极端情况的。现在,它变成了我换取活下去可能性的门票。

坐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等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身体的痛苦和周围嘈杂的环境,不断挤压着我脆弱的神经。我看着那个抱着孩子、不断轻声安抚的年轻母亲;看着那个不断咳嗽、痰盂就放在脚边的老人;看着那个手臂上缠着渗血纱布、一脸晦气的工人……我曾几何时,与这些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不,我甚至从未真正看见过他们的世界。

护士叫到了我的号,我费力地站起身,走进诊室。坐诊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色疲惫的中年男医生。他头也没抬,一边看着上一个病人的病历,一边机械地问:“怎么了?”

“发烧……喉咙痛……浑身没力……”我的声音嘶哑微弱。

他这才抬起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和招聘会的hR、小卖部的老头如出一辙——一种见惯了底层疾苦的麻木。他拿出一个旧体温计,甩了甩,递给我:“夹着。”

我接过那根冰凉的、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玻璃体温计,依言夹在腋下。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五分钟后,取出体温计。医生对着光线看了看:“三十八度五。张嘴,‘啊——’”

他用一根压舌板粗暴地压住我的舌头,用手电筒照了照我的喉咙。

“喉咙红肿得厉害。扁桃体发炎。去验个血吧。”他低头开始开单子,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验血?又要花钱?我的心猛地一紧。

“医生……能不能……先开点药?”我尝试着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厌恶的乞求。

医生终于正眼看了我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发烧原因不明,怎么开药?万一是什么病毒感染呢?去验血,就在隔壁,快得很。”

他的话不容置疑。我拿着那张缴费单,走到收费窗口。验血费,三十元。

三十元!我身上只剩下两块钱了!

“我……我没那么多钱……”我对着窗口里的收费员,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收费员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她抬了抬眼皮,用一种司空见惯的语气说:“没钱验血,医生没法开药。要么你去别的诊所看看?”

别的诊所?我连走到这里都几乎用尽了全力,哪还有力气去别的地方?

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我。我站在收费窗口前,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缴费单,像捏着一纸死亡判决书。身体滚烫,内心却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在排队缴费的老太太,看了看我苍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对收费员说:“姑娘,你看这后生仔病得不轻,要不先给他打个退烧针,挂个水吧?验血的钱,让他下次再来补?”

收费员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情愿,但最终还是拿起内部电话,跟医生沟通了几句。

放下电话,她没好气地对我说:“医生说了,先按普通炎症处理。给你开个退烧针,再挂两瓶水,消炎的。一共六十八。付钱吧。”

六十八!对我来说,依旧是天文数字。

我的脸颊因为高烧和羞耻而滚烫,几乎要燃烧起来。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老太太又开口道:“先救人要紧吧?钱不够,让他写个欠条不行吗?”

最终,在老太太近乎“多管闲事”的帮助下,诊所勉强同意我先支付二十元(我身上最后两元加上老太太垫付了十八元),并写下一张四十八元的欠条,答应三天内还清,才给我进行了治疗。

当那冰冷的针头刺入我手臂血管时,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看着透明的药液通过细长的塑料管,一滴滴流入我的身体,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感弥漫开来。

曾经,我生病时,私人医生会选用最温和的留置针,会用热毛巾敷住我的手臂以缓解不适,会详细解释每一种药物的作用和副作用。而此刻,只有冰冷的针头,麻木的护士,以及周围病友痛苦的呻吟和嘈杂的环境。

我靠在同样冰冷的塑料椅背上,闭上眼睛。药液带着凉意,顺着血管流淌,似乎在试图浇灭我体内的火焰。但另一种更深的寒冷,却从心底里升起,无法驱散。

我想起了安然。如果是她在我身边,一定会急得掉眼泪,会忙前忙后,会用她那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我,给我力量和安慰。

可是,她在哪里?是我亲手推开了她。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从我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变得冰凉,混入额头的冷汗之中。

**上的痛苦,或许可以被这冰冷的药液缓解。

但灵魂上的千疮百孔,又该用什么来填补?

在这间充斥着病痛与贫穷气味的社区诊所里,在那一滴滴冰冷的药液注入下,我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认识到:那个被众星捧月、享受着顶级资源的“张总”,真的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连生病都看不起、需要靠陌生人怜悯才能得到最基本治疗的,蝼蚁般的“张三”。

诊所墙上的钟,指针在缓慢地移动。

时间,和那冰冷的药液一样,一滴一滴,无情地流逝着。

而我,除了被动地承受这一切,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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