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卦人 第35章 战前准备

与杨雪在“茶语心声”达成的盟约，像一剂强效的肾上腺素，暂时压下了我伤处的隐痛和连日来的精神疲惫。然而，亢奋退去后，是更深沉的冷静和如履薄冰的审慎。这是一场走钢丝般的冒险，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所谓的“将计就计”，绝非一句轻飘飘的口号，它需要精密的布局，逼真的表演，以及对人心、对局势精准的拿捏。

回到那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我反锁了门，拉紧窗帘，将自己重新投入那片令人心安的昏暗之中。窗外，城市的喧嚣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唯有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我需要构思一个完美的“卦象”，一个既能取信于周老板和李经理，又能将他们精准引入陷阱的“神谕”。

这不能是凭空捏造。它必须根植于真实的细节，符合“食卦”的逻辑，甚至要能经得起周老板手下那些谋士（如果他们还存在的话）最苛刻的推敲。更重要的是，它必须包含那份杨雪透露的、关于“清源环保基金会”的关键信息，但呈现的方式要极其隐晦，符合“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感，又能让周老板在“恍然大悟”后，对此深信不疑。

我开始在脑中构建这个虚假的“食卦”场景。

首先，是“问卦”的由头。不能主动提起，那样显得刻意。必须是李经理再次来电“恳请”，而我，在“犹豫”、“挣扎”，并强调自身状态不佳、需要特定“引子”之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这个“引子”，将是整个计划的第一环。

我拿起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找到赵胖子的号码。这一次，我不需要他去做危险的偷拍，只需要他配合演一场戏。

电话接通，背景依旧是熟悉的油锅滋啦声。

“赵哥，是我。”

“老板！您吩咐！”赵胖子的声音立刻热情起来，十五万的效果立竿见影。

“有件事，还得麻烦你。明天中午，我想点一份外卖，还是盲盒，但需要你帮我‘定制’一下内容。”我压低声音，缓缓说出我的要求。

我需要一份特定的“卦象套餐”。这份套餐，从外包装到内在食材，都必须严格符合我即将“推演”出的“卦象”。

汤底：必须是番茄汤底。番茄色红，属“离”火，但在麻辣烫的语境中，番茄汤往往象征一种看似温和、实则暗藏锋芒（酸味）的“伪善”或“表面文章”。这正对应赵永昌对外树立的“儒商”、“慈善家”形象。

主食：土豆粉。土豆粉色白，口感滑韧，属“兑”金，主口舌、议论。但其形态曲折，暗示这口舌是非并非直来直去，而是迂回曲折，通过某种“渠道”或“平台”发声。

关键配菜一：木耳，分量要足，至少是平常的两倍。木耳色黑，形似耳，属“坎”水，主隐秘、窥听。分量加倍，强调其“信息收集”或“监听”的属性。

关键配菜二：油豆腐（或豆泡），数量为五块。油豆腐色黄，内里多孔，能吸收汤汁，属“艮”土，但因其多孔吸附之性，更偏向于“坤”土，主承载、包容，也暗指“基金会”这类看似中立的、包容各方声音的平台。数字“五”在河图洛书中对应土，居中，有调和、评审之意。

关键配菜三：一片完整的、未经切割的生菜叶，铺在最上层。生菜色绿，属“震”木，主生发、条文、规章。其“完整”和“生”（未煮），暗示这是基于原始条文、规章的（环保评审），且是“刚刚提出”或“未被污染”的（生）。

隐藏要素：要求打包时，额外附赠一小包独立的、未开封的“清汤火锅蘸料”。这种蘸料通常由芝麻酱、腐乳、韭菜花等调制，味道咸鲜浓郁。取其“清”字，与“清源”暗合，而其复杂的复合味道，暗示背后势力的盘根错节。将其作为“额外”且“独立”的赠品，正合“外应”、“变兆”之象，指向外部关键但非主菜的力量。

我将这些要求详细告知赵胖子，并再三强调，必须严格按照这个清单准备，不能有任何差错，包装也要用“多多麻辣烫”最普通的那种，不能有任何特殊标记。

赵胖子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出于对那十五万的敬畏，拍着胸脯保证：“老板您放心！保证一模一样！差一根菜叶子您找我！”

安排好“道具”，接下来是“剧本”和“表演”。

我需要在李经理再次来电时，展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重伤未愈的虚弱与推脱，对旧主（周老板）残存的一丝“情义”与“责任感”，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铤而走险的决绝，以及……一丝属于“窥探天机者”特有的、带着疲惫和警告的神秘感。

我躺在病床上，闭上眼，在脑中反复模拟与李经理的通话。每一句话的语气，每一个词的顿挫，甚至呼吸的轻重缓急，都进行了细致的推演。我要让他相信，我是在极大的痛苦和风险中，为他和周老板，撬开了命运的一丝缝隙。

同时，我也必须准备好，当周老板按照我的“指引”，去触碰“清源环保基金会”这块铁板后，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杨雪承诺会“助力”，但我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她。我需要有自己的后手。

那个关于周老板私人会计师“吴先生”的念头，再次浮现。如果能拿到周老板真正的核心机密，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作为与杨雪博弈的筹码，都至关重要。但这步棋太险，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眼下，还需隐忍，等待更好的时机。

接下来的半天一夜，我几乎是在一种半冥想的状态中度过的。身体尽可能地休息，积蓄着每一分力量，而大脑则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不断地模拟、修正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预演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案。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刚过，赵胖子的外卖准时送达。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外卖员，依旧是普通的包装。

我接过外卖，关上门，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关键的“道具”已经就位。

我将餐盒在床头柜上一一打开，仔细检视。

完美！

番茄汤底色泽红艳，如同精心调制的伪装。

土豆粉洁白滑韧，盘踞在汤中。

黑木耳分量十足，如同无数只竖起的耳朵。

五块油豆腐吸饱了汤汁，沉在碗底。

那片完整的生菜叶翠绿欲滴，覆盖在最上方，象征意义明确。

而那包独立的“清汤火锅蘸料”，静静地躺在塑料袋角落。

一切都与我设计的“卦象”严丝合缝。

我没有吃它。这份外卖的使命，不在于果腹，而在于“演卦”。

下午两点，在我预估的李经理可能来电的时间段，我提前将那份外卖摆好，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让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和疲惫，甚至故意用指甲在掌心掐出几道红痕，以模拟心力交瘁的痕迹。

果然，两点二十分，手机屏幕如期亮起，李经理的名字跳跃其上。

我让电话响了四五声，才仿佛极其费力地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和录音键。

“喂……”我的声音沙哑、微弱，带着浓重的倦意。

“老板！”李经理的声音依旧透着那股刻意营造的急切，“您感觉好点了吗？地王项目那边，情况有些变化，赵永昌那边似乎动作加快了，周总很着急，让我再来问问您……”

“李……经理……”我打断他，气息显得有些不匀，“我……昨晚试着……起了一卦……”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李经理陡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他上钩了。

“但……代价很大……”我继续用断断续续、充满痛苦的声音说道，“心神损耗……伤处也……剧痛难忍……我看到了一些……很模糊……很危险的……景象……”

“您看到了什么？老板！您一定要告诉我！周总和整个项目，都指望您了！”李经理的声音充满了“恳切”与“焦虑”。

“我……需要一些……特定的‘引子’……来稳固……和印证……卦象……”我按照计划，提出了要求，“一份……番茄汤底……的麻辣烫……要加特定的……几样东西……”

我将那份“卦象套餐”的组成，用一种梦呓般、带着神秘色彩的言语，含糊地描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木耳（隐秘）、油豆腐（平台、评审）、生菜（规章、新提出）以及那包“额外的蘸料”（外部关键力量）。

“你……尽快让人……按我说的……准备一份……送到我这里……我需要……借此……再次感应……才能……确定……”

“好！好！我马上安排！立刻就去办！”李经理不疑有他，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个过程，只在乎结果，“老板您坚持住！我尽快给您送来！”

挂了电话，我靠在床头，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鱼饵已经撒下，就看鱼儿何时彻底咬钩了。

我知道，李经理绝不会真的去准备一份新的。他只会认为这是我推演所需的“仪式”，而他会迫不及待地等待我基于这份“不存在”的外卖，给出那个他想要的“答案”。

约莫一个小时后，我的手机再次响起，是李经理。

“老板，‘引子’我已经按您的要求吩咐下去了，很快就能准备好。”他急不可耐地问，“您……您现在能告诉我，卦象到底显示了什么吗？赵永昌，他到底想怎么在环保环节动手？”

我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凝聚最后的精神，然后用一种带着颤音、仿佛窥见了莫大恐怖的语气，缓缓开口：

“卦象……显示……一片猩红伪装（番茄汤）之下……是无数窃听的耳朵（木耳）……依附于一个看似中立、实则暗藏吸纳之能的评审平台（油豆腐）……他们……要利用一条……刚刚被完整提出的、基于原始规章的条款（生菜）……发起致命一击……”

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吐出了那个关键的名字：

“而这一切的枢纽……卦象指向一个……带有‘清’字……味道复杂……隐藏极深的外部力量（蘸料）……我……我看到了‘清源’二字……在水火中沉浮……大凶！此乃借刀杀人之局！凶险无比！”

电话那头，李经理的呼吸骤然停止了几秒，随即是几乎无法抑制的狂喜和激动！（尽管他极力压制，但我能听出来）

“清源？！清源环保基金会？！果然是他们！老板！您真是神了！和我们掌握的零碎信息完全对得上！这下彻底清楚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您放心！我立刻向周总汇报！有了您这铁口直断，我们知道该怎么防范了！您好好休息，大功告成后，周总绝对亏待不了您！”

他语无伦次地又奉承了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显然是急着去向周老板表功，并开始部署那“作死”的行动了。

我放下手机，看着床头柜上那份早已冰凉的、作为“道具”的麻辣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戏，已经开场。

周老板，李经理，你们以为得到了破敌的利器。

却不知，我递给你们的，是一把淬了剧毒、并且刀柄朝向你们自己的匕首。

战前准备，已然就绪。

风暴，即将被引向既定的方向。

而我，只需静坐在这风暴眼中，等待那毁灭的乐章，如期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