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卦人 第20章 杀身之祸

物流枢纽项目招标公告中那明显偏向“资金实力”与“风险控制”的评分标准，如同一纸无声的捷报，提前宣告了周老板在这场激烈角逐中的领先地位。消息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在极小的顶级圈层里炸开，激起的反应各不相同。周老板阵营自然是欢欣鼓舞，连续拿下张大山的矿、动摇星辉的谈判、再到如今在物流枢纽上占据绝对先机，这一连串的胜利，让周老板的声望和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膨胀，连带着他身边的核心团队，包括我在内，都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耀眼而又危险的光环之中。

周老板在“云顶宫”再次设下了规模更大、也更显张扬的庆功宴。这一次，到场的不仅仅是他的核心团队，还有一些之前若即若离、此刻却急于示好的各路人物。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都比往日更加璀璨，雪茄的烟雾更加浓郁，酒杯的碰撞声更加密集而热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胜利者的自信与对未来更大蛋糕的贪婪期待。

周老板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他端着酒杯，满面红光，穿梭于众人之间，接受着潮水般的恭维与祝贺。他几次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向旁人介绍：“这是我的福将！董老弟！别看他年轻，眼光毒，心思细，是咱们的头号功臣！” 引来一片附和与惊叹的目光。

我穿着合体的西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应对着各色人等的搭讪和敬酒。手中那杯金黄色的香槟，气泡细密而持久，入口是优雅的酸度与果香，与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时，面对那杯单一麦芽威士忌的陌生与不适，已是天壤之别。我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被簇拥、被恭维的感觉，习惯了周围人或真或假的敬畏眼神。

那辆哑光灰色的保时捷911，如同一个忠诚而强悍的坐骑，静静地停在“云顶宫”楼下，等待着它的主人。它是我身份转变最直观的象征，也是周老板“恩宠”的物质化身。坐进驾驶舱，点燃引擎，听着身后那水平对置六缸发动机发出的低沉咆哮，一种掌控力量的错觉便会油然而生。

然而，盛极而衰，月满则亏。 古老的智慧如同幽灵，在这片喧嚣与浮华之下，无声地警示。

我并非毫无察觉。在庆功宴的间隙，在那些奉承话语的背面，我能感觉到几道不那么和谐的目光。有来自邹帅阵营的人的冰冷审视，他们虽然也到场表示了“祝贺”，但那笑容背后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邹帅本人并未现身，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更有一些隐藏在人群深处、难以辨识来源的、带着探究与忌惮的视线，如同暗处的毒蛇，无声地吐着信子。

杨雪也没有出现。但我知道，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用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她的沉默，比邹帅的缺席更让人不安。

周老板显然也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在宴会接近尾声，他搂着我的肩膀，走到相对安静的露台，夜风吹散了些许酒意。

“老弟，”他脸上的醉意褪去几分，换上了一种罕见的严肃，“咱们最近风头太盛了，木秀于林啊。邹帅那边，这次吃了这么大个闷亏，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有杨雪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你最近……自己多留个心眼，出入小心点。要不，我给你安排两个保镖？”

我摇了摇头。保镖固然能提供物理上的防护，但真正致命的危险，往往来自那些无法用**阻挡的阴谋与算计。而且，前呼后拥，反而更容易成为靶子。

“周总放心，我会注意的。”我平静地回答，“尽量低调行事。”

他点了点头，又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总之，一切小心！老哥我现在可离不开你！”

宴会最终在午夜时分散去。我婉拒了其他人续摊的邀请，独自走向停车场。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因酒精而有些发烫的脸上，带来一阵清醒的战栗。“云顶宫”璀璨的灯火在身后逐渐远去，周围的环境变得相对安静，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和风吹过光秃树枝发出的呜咽声。

我走向那辆哑光灰的911，遥控钥匙解锁，车门锁芯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就在我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却让脊椎瞬间窜过一道寒流的预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这不是“食卦”的推算，而是一种更原始的、属于动物本能的、对危险临近的直觉！仿佛暗处有双眼睛，正用冰冷的目光锁定了我！

我的动作停顿了半秒，目光锐利地扫向四周。停车场的灯光有些昏暗，车辆阴影幢幢，看不到任何异常。远处街角，似乎有一辆没有熄火的黑色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但在这个地段，这种车并不罕见。

是错觉吗？还是最近精神过于紧绷？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弯腰坐进了驾驶座。车内，那熟悉的、混合着真皮、Alcantara和精密机械的味道包裹上来，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系好安全带，插入钥匙，发动引擎。低沉的声浪在密闭的车厢内回荡，略微驱散了些许寒意。

我操控着车辆，平稳地驶出“云顶宫”的停车场，汇入午夜稀疏的车流。特意绕开了平时常走的最快路线，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但路灯明亮、视野开阔的环路辅路。车内播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但我全部的感官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眼角的余光不时扫向后视镜和两侧。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车辆平稳地行驶着，路灯的光线有节奏地掠过车内，明暗交替。再转过前面那个弯道，就快要进入相对繁华的区域了。

然而，就在车子即将驶入弯道，我的注意力下意识地稍微侧重于观察弯道内侧路况的那一瞬间——

后方！一辆原本正常行驶、看似普通的白色金杯面包车，毫无征兆地、如同失控的野兽般，猛然将远光灯打到最亮！

两道极其刺眼、如同正午太阳般惨白的光柱，如同两把利剑，瞬间穿透后挡风玻璃，狠狠扎入我的眼中！

瞬间致盲！

眼前一片煞白，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视网膜上残留的灼痛感和因强光刺激而瞬间涌出的生理性泪水！

“糟了！” 心中警铃疯狂炸响！

几乎是在被致盲的同一刻，我凭借着残存的、对道路肌肉记忆和方向感，以及求生的本能，猛地向右侧急打方向盘，脚下同时狠狠踩下刹车！

但，太晚了！

“砰！！！！！！！”

一声沉闷、巨大、撕裂耳膜的巨响，从车身的左后侧猛地传来！

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野蛮的、横向的巨力，如同被一柄沉重的铁锤狠狠砸中！

我感觉自己就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抛起，又被安全带死死勒住，拽回座位！脑袋不可避免地猛烈撞向左侧的b柱，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搅动、翻转！

安全气囊瞬间爆开，白色的粉末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呛入鼻腔！

那辆哑光灰的保时捷911，这头原本优雅而强悍的钢铁猛兽，此刻就像一件被顽童随手扔出的玩具，在路上疯狂地旋转、滑行！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金属与地面刮擦，迸射出一连串令人心悸的火花！

我能感觉到车身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可能是护栏，也可能是地面）中剧烈变形，玻璃碎裂的声音如同冰雹般密集响起！车窗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飞速旋转、模糊不清、光怪陆离的破碎光影！

意识，在巨大的冲击和震荡中，如同风中残烛，迅速变得模糊、涣散。

最后残存的感知，是身体各处传来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剧痛，以及鼻腔里充斥的、混合着血腥味、汽油味、安全气囊粉末和尘土味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耳朵里嗡嗡作响，似乎还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其他车辆急促的刹车声和模糊的惊呼声。

那辆肇事的白色金杯面包车，似乎没有丝毫停留，引擎发出粗暴的轰鸣，加速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声音和感知。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最后的烙印，刻在了模糊的思维深处：

这不是意外……这是……谋杀……

锋芒过露，终招……杀身之祸……

……

意识，沉入无边的、冰冷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