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卦人 第22章 周老板的魅影

残冬将尽，空气中已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泥土解冻的湿润气息。大学城迎来了新学期的伊始，沉寂了一个寒假的街道重新被年轻而喧闹的生命力填满。我的“多多麻辣烫”也似乎随着这万物复苏的节奏，生意有了些许起色。然而，这份起色，于我而言，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以往，我看着客流增多，心里盘算的是多卖几碗汤，多赚几块辛苦钱。如今，我依旧站在柜台后，目光却像一张无形且挑剔的网，掠过那些只为果腹而来的熙攘面孔，试图从中筛选出那些眼神闪烁、带着隐秘诉求的“问事者”。老陈的疏远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心底某个不常触碰的角落，虽不致命，却总在不经意间带来一丝隐痛，而这痛楚，反而更坚定了我在这条“捷径”上走下去的决心——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流动的众生相

这些日子，小店里的流动顾客确实多了不少，构成了我观察与实践“卦食系统”最丰富的样本库。

有背着巨大画板、满手颜料痕迹的艺术生，总是点最便宜的素菜加一份面，清汤，然后坐在角落里飞快地扒饭，眼神里是对时间的焦虑和对创作的专注。他的点单（震木叶菜 巽木面条 坤土清汤）在我的坐标体系里，指向一种“木气升发，土基尚稳，为创意消耗”的状态，我推断他正在赶稿，且灵感未竭。果然，他每次吃完都匆匆离去，不曾多言。

有一对明显是刚入学不久的新生情侣，女孩犹豫不决地在选菜柜前徘徊，男孩则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女孩最终点了些菠菜、豆皮和鹌鹑蛋，微辣；男孩则直接要了肥牛、丸子和方便面，中辣。这组合在我眼中（女：震木 兑泽\/艮土? 离火微扰；男：乾金 艮土 巽木 离火中扰），活脱脱勾勒出初入爱河的微妙心态——女孩心思婉转生机勃勃，带着试探与小小的喜悦（兑泽？）；男孩则目标明确，充满行动力，且带着一丝急于确立关系的躁动（离火）。他们低声争论着下午去哪堂课的琐事，那点单竟与他们的情绪暗合。

还有一个总是穿着睡衣、趿拉着棉拖鞋，在午后两点准时来打包的宅男。他每次都点固定的“老三样”：鱼豆腐、亲亲肠、年糕，外加双份方便面，永远是特辣。他那浓重的黑眼圈和略显苍白的脸色，配合这“艮土（丸类） 巽木（面） 离火（特辣）”的极端组合，在我系统里几乎固定指向“昼夜颠倒，沉浸虚拟世界，寻求强烈感官刺激”的状态。他沉默寡言，扫码付款后便拎着袋子迅速消失，像一道飘忽的影子。

更有附近工地的民工兄弟，三五成群，在傍晚收工后涌进来，带着一身汗水和尘土气。他们点单量大实惠，偏爱扎实的肉类、丸子和管饱的面食，汤底往往选择重麻重辣，仿佛要用这极致的味觉冲击洗刷一日的疲累。他们的点单（强乾金 强艮土 强离火）充满了劳作者最原始、最直接的能量诉求，那种蓬勃而粗糙的生命力，与我系统中那些学生顾客纤细、纠结的“卦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冷眼旁观，默默记录，在心中不断校准着我的“三维坐标”。这些流动的顾客，如同河流中的泥沙，大部分随波逐流，与我仅有碗筷之交，却也在我构建的系统世界里，留下了或深或浅、转瞬即逝的轨迹。

“魅影”的降临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难得地穿透了连日的阴霾，变得有些晃眼。店里的高峰期已过，只剩下三两桌客人。我正低头核算着上午的流水，盘算着其中有多少是“正常营收”，又有多少是“卦资”时，一阵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店门外戛然而止。

这声音太突兀了。大学城附近多是电动车、自行车，偶尔有汽车也是普通的家用车型。而这声音，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透过玻璃门，我看到一辆线条流畅、漆色黑亮得能照出人影的豪华轿车，以一种近乎傲慢的姿态，停在了我那不起眼的小店门口。车门打开，先踏出来的是一只锃亮的、鞋头尖削的黑色皮鞋，接着是包裹在熨帖西裤里的长腿。

一个男人走了下来。

他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这个年纪常见的发福迹象。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一丝不乱，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精明。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羊绒大衣，里面是笔挺的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透着一股与这麻辣烫小店、与这条烟火气十足的街道极不相称的、混合着商业精英气质与某种江湖气的派头。

他站在门口，并未立刻进来，而是微微仰头，目光在我那红底黄字的“多多麻辣烫”招牌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然后，他才推门而入。

门上的风铃发出了与迎接学生时截然不同的、仿佛被压抑了的声响。

他走进来，并未像其他客人那样直奔选菜柜，而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快速地、却又极其细致地扫视了一圈店内的环境——斑驳的墙角、略显陈旧的桌椅、冒着热气的汤锅，最后，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估量，仿佛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或者……一个值得探究的奇物。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并未开口点餐，而是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却又不让人反感的随和：“老板，生意不错？”

我心中警铃微作。这人气场太强，目的不明。“还行，混口饭吃。”我谨慎地回答，保持着距离。

“呵呵，过谦了。”他笑了笑，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柜台下那本隐约可见的蓝色笔记一角，“我姓周，朋友们给面子，叫声周老板。听说……你这儿，不止汤熬得好？”

他这话问得意味深长，“不止”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是冲着这个来的！消息传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远！连他这样的人物都吸引来了？

我强作镇定，面上不动声色：“周老板说笑了，我就是个开小吃店的，全靠这锅汤和街坊邻居捧场。”

周老板不置可否，终于将视线转向选菜柜。“那就先尝尝老板的手艺。”他走到柜前，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开始点单。

他的点单，再次让我暗自心惊。他点的分量极大，远超一人食量，而且专挑单价高的：三份肥牛卷（乾金），三份午餐肉（乾金？或带离火？），两份黑椒牛肉（乾金 离火？），四份乌鸡卷（坎水？阴柔滋补？），汤底点了冬荫功（酸辣，集离火、兑泽、坎水于一体？）。

这份点单，在我的“三维卦食坐标”里，瞬间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且强大的“象”：极强的乾金（掌控、扩张、行动力）为核心，混合了离火（野心、侵略性）、坎水（风险、隐秘手段）以及兑泽（沟通、诱惑、享乐）。这绝非普通食客的心绪写照，更像是一个正在谋划重大行动、手段凌厉、且不介意冒险与享乐的强势人物的内心投射！

我压下心中的波澜，依言为他烫煮。他则好整以暇地找了个位置坐下，那双眼睛依旧像探照灯一样，不时落在我身上。

当我将那碗豪华丰盛、汤汁浓郁的麻辣烫端到他面前时，他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味道确实独特。”然后，他放下勺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双透过金丝眼镜的眼睛，牢牢锁住我，仿佛带着魔力：

“张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你这点‘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埋没在这小店里，可惜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巨大的诱惑力，“跟我干怎么样？我正缺你这样的人。帮你把这小店扩张成连锁，名字还叫‘多多麻辣烫’，你技术入股，负责……‘核心咨询’。月薪，先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

五万！比我现在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加上那些零敲碎打的“卦资”，一个月赚的总和还要多出数倍！连锁店！技术入股！这些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词汇，此刻从他口中说出，仿佛触手可及！

巨大的冲击让我一时失语，脸上无法控制地流露出震惊与动摇。

周老板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微微一笑，身体靠回椅背，用一种更加随意，却更具杀伤力的语气，抛出了最后一击，精准地击碎了我内心残存的、对于“踏实”的最后一点留恋：

“对了，我听隔壁王姨说，她手头好像还有五万块闲钱，正想找点稳妥的投资门路呢。你看，这机会，不就在眼前吗？”

王姨！五万存款！

他连这个都知道？！他调查过我？还是他的触觉已经敏锐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彻底打开了我内心深处那扇名为“**”的、最沉重的铁门。之前所有的犹豫、不安、对老陈式“踏实”的些许怀念，在这一刻，被这**裸的巨大利益和对方展现出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能量，冲击得七零八落，灰飞烟灭。

我看着周老板那志在必得的笑容，感觉自己像一艘突然被巨大漩涡卷入中心的小船，身不由己，却又……隐隐期待着那旋涡尽头，可能存在的、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