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卦人 第24章 王姨的投资

春寒料峭，冬日的尾巴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清晨与深夜。屋檐下挂着细长的冰凌，在午后的暖阳下滴着水，折射出剔透却短暂的光彩。张姐那场惊心动魄的“救赎”，如同一剂强心针，让我对自身所掌握的“卦食系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心。这种信心，不再仅仅是窥秘的兴奋或谋利的窃喜，更夹杂了一种“手握利器，可定吉凶”的、令人晕眩的权力感。周老板描绘的蓝图，也因此变得更加真切诱人。

坐标轴间的浮世绘

小店依旧在红尘烟火中运转，各色人等如同**数据，不断涌入我的观察领域。我开始有意识地将每一位顾客，无论生熟，都迅速在脑海中的“三维卦食坐标轴”上进行快速定位和解析，这成了我一种新的、近乎本能的思维训练。

· 焦急的实习生（乾金 离火）： 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年轻男孩，满头大汗地点了份速食水饺（艮土？速食性带巽木？）加红油汤底（离火），一边吃一边不停看手机上的时间。他的状态向量在坐标空间中强烈指向 x轴的乾金（急切行动）与Y轴的离火（压力、焦虑） ，Z轴投影显然是“面临重要时间节点（如面试）的紧张”。我默默推断他可能会因匆忙而出些小纰漏。

· 窃窃私语的闺蜜（兑泽 震木）： 两个女生挤在角落，点了一堆藕片（兑泽，通窍？）、海带结（兑泽）、豆皮（巽木），配酸甜番茄汤（离\/巽）。她们的点单在x轴 兑泽（沟通、愉悦） 属性显着，辅以 震木（生机、分享） 和 巽木（思绪缠绕） ，Y轴番茄汤引动 离火（热情）与巽木（交流） 。Z轴状态无疑是“分享秘密、情感共鸣的愉悦时光”。她们的低语和偶尔爆发的轻笑印证了这一点。

· 沉默的体力劳动者（强坤土 强艮土）： 一个浑身沾满白色涂料的粉刷匠，点了一大碗面条（强巽木）加双份肉丸（强艮土）和几片厚厚的火腿（乾金），汤底是重咸的骨汤（坤土）。他的点单在x轴呈现出 艮土（饱足、实在）与坤土（基础能量） 的强力结合，Y轴坤土汤底强化了这一趋势，Z轴投影是典型的“高强度体力劳动后最直接的生理能量补充”。他吃得专注而迅速，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

· 纠结的学者（强坎水 弱巽木）： 一个戴着厚眼镜、头发凌乱的中年男人，在选菜柜前徘徊了足足十分钟，最终只选了点豆腐（坎水？巽木？）和青菜（震木），要了清汤（坤\/坎）。他的点单在x轴上 坎水（深思、险陷感） 属性突出，伴有微弱的 震木（欲求突破） 和 巽木（纠结） ，Y轴清汤凸显其 坤土（求稳）或坎水（内敛） 心态。Z轴状态很可能是“陷入某个学术或思维困境，食欲不振”。他吃饭时也眉头紧锁，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拨弄。

这些流动的面孔，他们的点单、神态、举止，都在我内心的坐标空间中化作一个个闪烁的点或方向各异的向量。我冷眼旁观，暗自验证，享受着这种“洞悉”带来的、隐秘的智力快感。这套系统，正与我日益膨胀的野心一起，悄然成长。

王姨的信任与周老板的阴影

就在这看似平常的下午，王姨拎着她的布袋子，又一次走进了我的小店。她的脸色比前几日要轻松些，甚至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仿佛是下了某种决心的释然。

“小张，忙着呢？”她照例先扫视了一下店堂，目光在几桌客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我脸上。

“王姨，您来了。”我放下手中的抹布，迎上前。对于王姨，我始终怀着一份复杂的感激与愧疚，若非她当初那半箱冻豆腐，我未必能熬过最难的时日。

她走到柜台边，没有像往常那样先看菜品，而是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点咨询的意味：“小张，有件事，王姨想听听你的意思。”

我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猜到了什么。“您说。”

“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周老板，你还有印象吧？”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信任，“他前两天又来找我聊了聊，说他有个什么……‘教育投资基金’的项目，稳当得很，回报率比存银行高多了。他说……你还挺看好他这人的？”

周老板！他动作真快！而且，他果然利用了我！他定然是在王姨面前，模糊地暗示甚至曲解了我的态度，利用王姨对我的信任来促成这件事！

一股怒火夹杂着寒意瞬间涌上我的心头。我几乎要脱口而出：“王姨，别信他！那是陷阱！”

然而，就在话要出口的瞬间，周老板那伸出五根手指的身影，那“月薪五万”、“连锁扩张”的话语，像魔咒一样牢牢扼住了我的喉咙。五万！那不仅仅是钱，那是我可能摆脱这烟熏火燎、跻身另一个阶层的通行证！如果我此刻揭穿，或者哪怕只是流露出强烈的反对，必然会得罪周老板，那扇刚刚为我打开一条缝隙的、通往“捷径”的大门，很可能就会轰然关闭！

沉默的背叛与自我开脱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进行着激烈的利弊权衡。良知在呐喊，告诉我必须阻止王姨跳入火坑。但**，那被周老板亲手点燃并不断浇灌的**，却以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了良知。

我想到了张姐差点损失的五万块，那几乎是毁掉一个普通家庭的灾难。但……但那与我何干？那是周老板的项目，是王姨自己的选择！我凭什么要为了别人的选择，而断送自己的前程？

一个更阴暗的念头浮现：就算王姨亏了，那五万块对她而言，虽然肉痛，但以她小卖部的营生和房产，未必就伤筋动骨吧？而我，若失去了周老板这个机会，可能永远就只能困在这十五平米的小店里！

短短几秒钟，内心已是天翻地覆。我的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避开了王姨那信任的目光，含糊其辞地说道：

“周老板啊……是，是来过几次。他……路子是挺广的，见识也多。他说的项目……具体我也不太懂，不过看他那气派，做的应该都是……大生意吧？”

我的话，像是在陈述事实，却又在每一个词上都留下了暧昧的空间。“路子广”、“见识多”、“大生意”，这些词汇听起来像是褒义，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担保，更像是一种基于表面现象的、不负责任的推测。我没有明确说“看好”，但也没有任何警告。我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却将王姨向悬崖边轻轻推了一把。

王姨听着我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疑虑似乎消散了一些。“是吧，我也觉得周老板是个干大事的人。他说这个项目很稳，好多人都抢着入呢……那我，再琢磨琢磨。”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

她没有点餐，只是又跟我闲聊了两句家常，便拎着布袋子离开了。看着她微微佝偻却步伐坚定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仿佛能听到那五万块钱，正叮当作响地，一步步走向周老板张开的陷阱。

记录的粉饰与内心的波澜

店里暂时没有新的客人。我独自站在柜台后，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

我走到柜台边，俯身看着玻璃板下那套日益精密的“三维卦食坐标图”，此刻，那些线条和符号在我眼中，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这套本应用于“洞察”的系统，却在我最关键的一次“抉择”中，让我选择了“失明”。

我拿出蓝色笔记，笔尖在纸上悬停了许久，才沉重地落下：

“日期：初春，午后。

人物：王姨来询，问及周老板及其‘教育投资基金’项目。

情境：周老板假借吾之名义，诱其投资。吾心知此乃危途，类张姐之祸。

内心挣扎：良知欲阻，然思及周老板所许‘月薪五万’、‘连锁扩张’之巨利，恐失此晋升之阶，更惧开罪于周。私心与恐惧，终压倒道义。

行动：未直言风险，反以‘路子广’、‘见识多’、‘大生意’等虚词敷衍附和，变相助周老板促成其事。

结果：王姨疑虑稍减，投资之意渐坚。

心态记录：目睹其背影，心有愧疚刺痛。然旋即自解：投资与否，乃其自主之择，盈亏自负，与吾何干？吾之前程，岂可为他人之福祸所累？系统之用，在于明利害，助决断。此番抉择，虽于情有亏，然于理（个人利益最大化之理）无碍。潜龙将涉，岂能因小善而羁縻？然……此心纷乱，坐标可量万物，可能量此心之黑白否？”

写到最后，我掷笔于案，发出一声闷响。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冰凌融化滴落的水珠，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很快便蒸发不见的水花。

我亲手，将那半箱冻豆腐的恩情，连同自己那点尚未完全泯灭的良知，一起折现，预付给了那个名为“**”的未来。

潜龙将涉，鳞爪已沾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