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卦人 第18章 京城，新舞台

飞机的轰鸣声仿佛还残留在鼓膜深处，带着一种穿越云层与气压后的轻微耳鸣。当舱门打开，连接桥通道那种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皮革和循环空气的味道涌入鼻腔时，我知道，脚下已然是京城的土地。

首都国际机场的庞大，超出了省城机场数个量级。它不像一个建筑，更像一座钢铁与玻璃构筑的迷宫，吞吐着来自全球各地的人流与物流。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钢结构骨架，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指示牌上密集闪烁的中英文标识，宣告着这里的国际性与高效；步履匆匆、神色各异的旅客，如同被无形力量驱动的潮水，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奔涌。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省城要更干燥、更冷冽一些，带着一种北方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凛冽气息。

我没有去普通的到达大厅，而是在一位早已等候在廊桥出口、身着深色西装、胸牌有别于普通地勤的工作人员引导下，走向一条更为隐蔽的通道。通道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灯光设计得极具导向性，一路行来，几乎看不到其他旅客。这是一种无声的待遇，一种身份的区隔，更是一种暗示——从我踏上京城地面的第一步起，就已经进入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更高层级的规则体系。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需要刷卡开启的厚重木门。门后，是一个私密性极高的接待室。与其说是接待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休息厅，装修风格是内敛的新中式，家具是深色的红木，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水墨画，空气中飘浮着极淡的檀香。这里，听不到外面机场的任何喧嚣，只有绝对的安静。

而就在这片安静之中，我看到了他们。

四个人，或坐或站，姿态各异，却仿佛构成了一个无形的力场，将这个不算宽敞的空间，填充得满满当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正中一张太师椅上的金爷。他比我想象中要更清瘦一些，穿着一身质地极佳的深灰色中式立领上衣，没有多余的装饰，手中缓缓盘玩着一对色泽深沉、包浆浑厚的核桃，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两鬓斑白，但面容并不显老态，皮肤紧致，眼神……那是一种我难以立刻准确形容的眼神。初看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者般的温和，但当你与之对视，却能感受到那平和之下，深不见底的幽潭，仿佛能吸纳所有的光线与窥探，不起丝毫波澜。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我进门时，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像一阵风，轻轻拂过，却让我瞬间感受到了千钧之重。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权力浸润后，返璞归真般的静气，仿佛他坐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规则的化身。

站在金爷身侧稍后位置的，是邹帅。他依旧是那副精明干练的模样，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介于恭敬与热络之间的笑容。他微微向我颔首，眼神中传递着“一切尽在掌握”的默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引荐之功带来的自得。他是连接我与这片新天地的桥梁，此刻，桥梁已然架通。

而在另一侧，则站着两位我之前只在资料和邹帅的描述中听说过的人物。

一位是安然。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珍珠白色裤装，款式简约而设计感十足，将她高挑挺拔的身姿衬托得淋漓尽致。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乱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施着淡妆，精致却毫无媚态，眼神锐利而冷静，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仪器，正在对我进行快速的、全方位的扫描与评估。她的站姿放松，却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仿佛随时可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她只是对我微微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寒暄，但那眼神交汇的瞬间，我仿佛能听到空气中响起了一声极轻微的、金属碰撞般的声音。这是一个极其理性、极具掌控力的女人，像一把藏在丝绒里的名刃。

另一位，则是雷煌。他的存在感，与安然的内敛截然相反，极具侵略性。他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肩宽背厚，穿着一件看似随意的黑色皮质夹克，拉链并未拉满，露出里面深色的t恤。他的站姿有些松散，甚至略带一点痞气，双手插在裤袋里，但那双眼睛，却像两簇跳动的火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以及一丝……仿佛猛兽看到新猎物时的兴味。他的下颌线条硬朗，嘴角似乎习惯性地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挑衅般的弧度。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最终落在我脸上，与我对视，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像是在说：“小子，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斤两。”

这四个人，四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在此刻交织、碰撞，构成了我踏入京城后，面对的第一个、也是最直观的“局面”。

金爷的静水深流，邹帅的圆融通达，安然的锐利冰冷，雷煌的张扬不羁。

我的心跳，在最初的半秒钟内，有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加速。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面对强大能量场时，身体本能的预警与兴奋。我迅速调整呼吸，将那一丝波动压下。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甚至呼吸的节奏，都可能被这四个人从不同角度进行解读、评判。

我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金爷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姿态不卑不亢，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的礼。目光坦然地对上金爷那深潭般的眼睛。

“金爷，邹总。”我的声音平稳，清晰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响起，“劳您几位亲自来接，愧不敢当。”

我没有立刻与安然和雷煌打招呼，这是一种分寸。在这个以金爷为核心的圈子里，我需要先确认与最高者的沟通频道。

金爷脸上那丝温和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微不可察的一毫米，他手中的核桃依旧不紧不慢地转动着。

“来了就好。”他的声音不高，略带一丝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打在人的心弦上，“路上辛苦。”

简简单单四个字，没有多余的寒暄，却仿佛给这次的会面定下了一个基调——务实，直接，无需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

这时，邹帅适时地笑着开口，充当了介绍人的角色：“老板，这位是安然小姐，金爷的得力臂助，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没有安然小姐梳理不清的。”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推崇。

我的目光转向安然，再次微微颔首：“安小姐，久仰。”我没有伸出手，因为从她的气场判断，她未必喜欢这种肢体接触的社交礼仪。

安然果然只是再次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清冷的声音如同碎玉：“幸会。”两个字，干净利落，不带任何多余情绪。

邹帅又指向雷煌，语气稍微放低了一些，带着点玩笑，又带着点提醒的意味：“这位是雷煌，雷老弟。京城地面儿上，有些事儿，雷老弟出面，比什么都管用。”

雷煌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带着点野性，他倒是主动向前踏了一小步，目光依旧灼灼地盯着我：“嘿，老板是吧？邹哥可把你夸出花来了。怎么样，咱京城这地界儿，空气还闻得惯吗？”他的话带着明显的京片子味儿，看似随意，实则是个不大不小的试探，看我能否接住他这种混不吝的劲儿。

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从容的笑意，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疏离：“雷哥说笑了。京城气象万千，这空气里，都是历史的厚重和机会的味道，得慢慢品。”

我没有直接回答“闻不闻得惯”，而是将话题拔高，既回应了他的问题，又巧妙地避开了他设下的、可能陷入具体琐碎讨论的陷阱，同时暗示了我此行的目的——“品”机会。

雷煌眼中的兴味似乎更浓了，他嘿嘿笑了两声，没再继续追问，但看我的眼神里，少了几分最初的纯粹审视，多了几分“有点意思”的玩味。

这短暂的开场，几句简单的对话，却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锋与定位。我感受到了金爷的超然与掌控，邹帅的润滑作用，安然的精准与距离，以及雷煌的试探与潜在的合作（或对抗）可能。

金爷这时缓缓站起身，他一起身，整个房间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更加集中在他身上。

“住处都安排好了，先安顿下来。”他说话言简意赅，没有询问我的意见，直接做出了安排，这是一种绝对主导权的体现，“晚上，一起吃个便饭。”

这不是邀请，是通知。是进入他圈子后，必须参与的第一场“仪式”。

“听您安排。”我恭敬地回应。

金爷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率先向接待室的另一个出口走去。安然立刻跟上，步履无声，却始终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邹帅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跟上。雷煌则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点江湖气：“走吧，老板，带你去瞧瞧咱京城的好玩意儿！”

我跟在金爷身后，走出这间静谧的接待室，外面，两辆黑色的、造型低调却气场强大的轿车已经无声地滑行到门口。车窗玻璃是深色的，从外面完全看不到内部。

坐进车里，车内是顶级皮革和实木装饰的奢华气息，隔音极好，几乎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机场高速那川流不息的车河。

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与省城风格迥异的北方平原景致，看着远处逐渐清晰起来的、如同钢铁森林般的城市天际线，心中波澜涌动。

京城，这个汇聚了无数野心、智慧、权力与传说的巨大舞台，帷幕，已经在我面前拉开。

而我，这个凭借“食卦”闯出一片天的外来者，即将在这个舞台上，开始我的表演。

第一个亮相，似乎，还算及格。

但我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那场“便饭”，恐怕，绝不会“便”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