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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不是漆黑，而是一片无垠的、令人心悸的纯白。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无数道银亮的、仿佛液态金属的数据流，在空中交织穿梭，发出细微如风铃般的鸣响。
每一道数据流，都承载着一段记忆，一个念头，一缕情绪的残响。
这里，是程诺的意识核心。
是他燃烧自己，照亮三界后，仅存的最后一片孤岛。
他以一种超然的姿态“悬浮”于此，不再被肉身所困，不再被情感所扰。他像一个顶级的系统管理员，巡视着自己即将归档的数据库。
一道浑浊的数据流在他面前停滞、汇聚，扭曲成一张油滑而贪婪的脸。
是陆判官。
画面中，他正将一袋鬼金塞进袖中，脸上的笑容谄媚又阴狠。
紧接着，另一道暗影般的数据流凝固成型。
转轮王高坐殿上，漠然地拨动着生死簿，将一个本该投生富贵之家的善魂，随意地划入了畜生道。
一幕幕，一桩桩。
那些曾经让他怒火中烧，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仇敌与罪恶，此刻如同一部快放的劣质电影，在他眼前闪过。
程诺静静地“看”着。
他的意识，平静如万年冰封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
没有复仇的狂喜，没有审判的快意。
这些驱动他一路前行，卷动整个地府的仇恨，如今看来，只觉得……乏善可陈。
“原来，所谓的仇恨，也不过是旧项目里的一个待办事项。”
他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纯白的空间中响起，像是在做项目复盘。
“如今项目结束，一切都该归档了。”
随着他念头的转动，那些污秽的画面瞬间崩解，化作一行行被标记为【已解决】的错误代码，汇入奔流不息的数据长河，彻底消失不见。
他放下了。
当他选择成为重构整个三界秩序的基石时，个人的恩怨情仇，便已是需要清理的冗余数据。
数据流再次变幻，这一次，流淌出的是温暖的金色光芒。
光芒中，是他前世的父母。
他们在一处鸟语花香的庭院里，悠闲地品着茶，下着棋。父亲久病缠身的身体变得硬朗，母亲脸上的愁苦也化为了安详的笑意。
他们在新地府的特别养老区里，享受着程诺为他们争取到的，迟来的天伦之乐。
画面流转。
高大宏伟的全新孟婆司内，孟知味一身干练的黑色制服，长发束成高马尾，正沉稳地发布着一道道指令。
“忘川七号渡口，魂流量超标，立刻启动分流预案！”
“轮回通道数据核对，确保每一个灵魂信息无误！”
她的眼中闪烁着自信与坚定的光芒，再无一丝过去的迷茫与脆弱。她找到了自己的道，也活成了自己最想成为的模样。
不远处，是新建的功过核算中心。
录功曹，那个曾经胆小如鼠的小判官，此刻正挺直腰板，一丝不苟地审核着卷宗。他的身后，是一支同样高效精干的团队。他们共同构成了新地府最公正、最有效率的核心部门之一。
程诺“看”着这一切，意识的深处，泛起一丝最柔软的眷恋。
他的项目，成功了。
KpI超额完成。
他所守护的一切，都在闪闪发光。
这就够了。
所有温暖的画面缓缓淡去，重新化为纯粹的金色数据流，依依不舍地环绕着他，最终也汇入了银色的长河。
整个意识空间，重归于那片极致的纯白与空寂。
就在这时，一本厚重的青铜古书，无声无息地浮现在他面前。
书的表面镌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纹路，仿佛承载着宇宙诞生以来所有的因果。
【因果倒转之书】。
它散发出的气息，让整个空间都为之凝滞。
“哗啦啦——”
书页自动翻开，速度极快，像是在回溯一段被强行改写的历史。
最终，它停在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没有记载任何功绩，只有一行行冰冷、客观，如同系统判决般的文字。
那是他，程诺，必须支付的最终代价。
这便是终局。
不是死亡，不是湮灭，而是比这一切都更加彻底的虚无。
他将成为一个从未发生过的假设，一个不曾存在的幻梦。
程诺那由纯粹意识构成的虚影，缓缓伸出了手。
他的形态半透明，闪烁着微光，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或不舍，只有项目经理在按下“最终交付”按钮前，那种独有的、混杂着疲惫与成就感的平静。
“我确认。”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意识空间中回响，清晰，沉稳，且坚定。
“这个项目的最终交付物，就是我本身。”
他的目光穿透了书页，仿佛看到了那个崭新的世界。
“验收标准：一个值得被守护的新世界。”
他的指尖，没有丝毫颤抖，轻轻点在了书页最下方，那个闪烁着微光的【确认】符文上。
嗡——
一声悠远而宏大的共鸣，响彻了整个意识空间。
契约，成立。
交付，完成。
【因果倒转之书】上的所有条文瞬间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八个缓缓浮现、光耀万古的金色大字。
八个字仿佛蕴含着无上的大道至理，在闪耀到极致的瞬间，轰然碎裂，化作亿万光点，尽数融入了这片纯白空间。
而程诺的身影，也在这漫天光雨中，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透明、消散。
构成他意识的每一缕数据，都在被分解，回归到宇宙最本源的规则之中。
在彻底化为虚无前的最后一刹那。
他的“视线”仿佛突破了维度的限制，最后一次，深情地凝望着他亲手缔造的世界。
他看到了。
新地府的轮回之盘平稳转动，每一个灵魂都在接受最公正的审判。善者得善报，恶者受恶罚，再无半分差池。
人间阳气升腾，恶鬼绝迹，一片清明。
天庭之上，众神归位，仙气缭绕，恪尽职守。
整个三界，都像一台精密而完美的仪器，按照他设计的“最优KpI模型”，高效、公正地运行着。
他的“目光”，落在了奈何桥上。
崔珏和钟馗正并肩而立，眉头紧锁，似乎在为什么而烦恼。
“老钟，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崔珏喃喃道，“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人。”
钟馗摸了摸虬髯，也是一脸茫然：“你也有这种感觉？怪哉，怪哉……”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孟婆司。
孟知味在熬汤的间隙，习惯性地抬头，望向了判官殿的方向，眼神空洞而迷惘。
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等了许久，又自嘲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他们都很好。
只是，他们的世界里，永远地失去了一个本该最重要的人。他们的记忆被清洗，只留下一道无法弥补的、空洞的伤痕。
程诺笑了。
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满足，更有无尽的温柔与眷恋。
他的虚影，在微笑中化作最后一缕微光，彻底融入了这片纯白。
“KpI完成了，世界……真好。”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纯白的空间里，再无一物。
寂静，永恒。
程诺，从未存在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