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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路的尽头，阴风如刀，刮得魂体生疼。一座孤悬于幽冥血海之上的巨城，在暗红色的天幕下若隐若现。
那便是枉死城。
这里与地府其他区域的森严秩序格格不入。天空不是阴沉，而是病态的暗红，仿佛一片永不凝固的血痂。城墙并非砖石，而是由亿万年来扭曲堆叠的白骨砌成，无数空洞的眼眶无声地凝视着每一个来客。凄厉的鬼啸与隐约的哀嚎交织成背景音，像是整个阴间所有混乱与罪恶的交响乐。
“程……程主事，这儿……这儿是枉死城啊……”
录功曹抱着他的功德簿，整个魂体抖得像风中残烛，光芒明灭不定，几乎要当场溃散。他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这里没有王法，只有谁的拳头更硬……咱们，咱们真的要进去？”
程诺面色沉静，锐利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那座混乱之城。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城中充斥着暴戾、怨毒、疯狂的驳杂气息，其强度和复杂度，远超他之前在地府见过的任何恶鬼。
这里，是真正的法外之地。是一个连十殿阎罗都默认存在的、地府肌体上的巨大脓包。
“风险评估通过。高风险，高回报。”程诺的内心独白一闪而过，嘴上淡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孟婆给的线索，指向这里。这是我们唯一的抓手。”
录功曹一个激灵，看着程诺那毫无畏惧、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的背影，只能咬碎了牙，硬着头皮跟上。他现在是程诺的副主事，主事去哪，他没有不跟的道理。
两人一前一后，刚踏上那座完全由白骨铺就的长桥，一股凶悍无匹的煞气便如海啸般迎面拍来。
“站住！”
一声爆喝，七八个面目狰狞的恶鬼从城门巨大的阴影里窜出，瞬间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恶鬼身材魁梧如山，肩上扛着一柄由不知名巨兽腿骨打磨成的骨刀，刀刃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魂血痕迹。他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刀疤，一只独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暴虐的光芒，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那只独眼上下扫视着程诺和已经吓得快要透明的录功曹，脸上咧开一个残忍的狞笑。
“哟，瞧瞧这是谁来了？一个穿着官服的，还带了个魂火都快灭了的跟屁虫？”
“新来的？不懂规矩？”自称“黑煞”的恶鬼将骨刀“哐”地一声重重顿在白骨桥面上，坚硬的骨桥竟被砸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痕，“想进我枉死城，得先问问你黑煞爷的刀答不答应！”
他身后的喽啰们立刻发出刺耳的怪笑，一步步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盯着程诺，眼神像是屠夫在打量即将被分割的牲口。
周围路过的鬼魂们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便立刻加快脚步匆匆走开，没有丝毫想要插手的意思。在这里，多管闲事等于自寻死路。弱肉强食，是刻进每一个枉死城居民魂魄里的唯一法则。
录功曹的魂体已经虚幻到了极点，他用尽全力，才勉强凝聚出一丝神念传音给程诺：“主事！他就是黑煞！这城门口一带最凶的鬼王，据说上个月才撕了一个鬼将！我们……我们快撤！KpI再重要，命重要啊！”
然而，程诺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黑煞，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份数据有误的报表，充满了审视与不耐。
这种极致的无视，彻底引爆了黑煞的凶性。在这片地界，还从没有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给脸不要脸的小崽子！给爷死！”
黑煞怒吼一声，巨大的骨刀卷起腥臭的阴风，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猛地朝着程诺的头顶直劈而下！
录功曹吓得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几乎以为下一秒就要看到自家主事魂飞魄散的场景。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程诺发梢的刹那。
程诺终于动了。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格挡，只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令牌。
那令牌通体漆黑，质感温润如玉，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在正面阴刻着一个古朴、深邃的“察”字。它看起来毫不起眼，就像一块普通的墨玉。
嗡——！
那卷动腥风的骨刀，在距离程诺头顶三寸的地方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绝对无法逾越的法则之墙，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黑煞脸上的狞笑僵住了，独眼中满是惊骇与不可置信。他感觉自己劈中的不是空气，而是一整座泰山！那股从令牌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让他握刀的鬼手都开始寸寸龟裂！
“这……这是什么东西？”他惊怒交加。
他身后的喽啰们脸上的怪笑也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惊疑。
全场，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原本准备看好戏的鬼魂都停下了脚步，惊恐万状地看着那块平平无奇的黑色令牌，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存在。
“那个字……是‘察’……”一个见多识广的老鬼魂颤抖着低语，“通体漆黑，阴刻察字……天哪！是纠察司的府君令！”
纠察司！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言出法随的力量，瞬间让空气都凝固了。那是悬在地府所有仙官鬼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专司监察之职，独立于十殿阎罗之外，上可问询阎君，下可斩杀鬼王！
而府君令，更是纠察司最高权力的象征！此令一出，如府君亲临！
程诺无视那停在头顶的锋利骨刀，目光终于落在了黑煞惊骇欲绝的脸上，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入在场每一个鬼魂的魂魄深处。
“纠察司，S 级专案。项目代号：净土。”
他顿了顿，吐出最后几个字。
“调查‘轮回尘砂’。”
一字一句，如同九天惊雷，在众鬼的魂魄最深处轰然炸响。
\\S 级专案！
轮回尘砂！
如果说前一个词代表着无上的权力，后一个词就代表着足以颠覆三界的禁忌！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让黑煞的魂体都开始剧烈地明灭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程诺的嘴角勾起一抹属于项目经理的、冰冷而专业的弧度，继续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以‘阻碍S 级专案执行’的罪名，被列为首要清除目标。第二，告诉我，你和这件动摇地府根基的大案有什么关联。”
一句话，诛心！
这已经不是地头蛇收保护费的江湖事，而是直接上升到了地府最高安全等级的政治事件！
别说是他一个枉死城的鬼王，就算是当值的阎罗殿判官在这里，被扣上这顶帽子，也得当场被剥夺神职，打入无间地狱！
“噗通！”
黑煞再也扛不住这泰山压顶般的压力，那小山般的巨大身体轰然跪倒在地，手中的骨刀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人饶命！府君大人饶命啊！”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狗，疯狂地用额头撞击着白骨桥面，发出“咚咚”的闷响。魂体因极致的恐惧而明灭不定：“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就是个看门的混混！跟‘轮回尘砂’那玩意儿没有半点关系啊！求大人明察！求大人放小的一条鬼路！”
他身后的喽啰们早已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齐刷刷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程诺冷漠地收回府君令，仿佛只是办妥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他迈开脚步，径直从跪地求饶的黑煞身边走过。
人群像摩西分海般，自动分开一条宽阔的道路，所有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恐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已经呆若木鸡的录功曹，魂体还在恍惚，几乎是凭着本能跟在程诺身后，亦步亦趋地穿过了城门。
直到深入城中，周围的喧嚣再次将他们包裹，录功曹才猛地一个哆嗦，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着程诺的背影，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颤抖着问：“程……程主事，您……您是纠察司的人？”
“算是借调。”程诺平静地回答，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项目推进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一个临时项目组的实习生而已。”
录功曹：“……”
两人按照崔府君给的地图，在混乱肮脏、危机四伏的巷道中穿行。这里到处都是 predatory 的目光，但再没有不长眼的恶鬼敢上前来挑衅。
最终，他们在枉死城最阴暗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摊位。
摊位上只摆着几块黯淡无光的石头，散发着微弱却悠远的时光气息，正是三生石的碎片。
摊主是一个瞎眼老鬼，整个身体都笼罩在破烂的斗篷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和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死去多年。
程诺整理了一下思路，正要上前开口，执行既定的沟通方案。
那瞎眼老鬼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突然动了动，发出沙哑如磨石摩擦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腐朽的气息。
“替孟婆来取‘过期的汤’？”
“你迟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