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天录 第227章 苗绣引路

那半截苗绣衣袖静静地躺在织云掌心，深蓝的底布如同浓缩的夜空，其上星辰闪烁，河流蜿蜒，奇异的藤蔓图案生机勃勃，与周遭废墟的死寂、虚空通道的冰冷格格不入。它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草木清香与土壤气息的温热感，仿佛刚刚从活人身上撕裂下来。

机械曹雪芹的电子眼锁定着织云，或者说，锁定着她手中的衣袖。它那由能量构成的巨笔微微抬起，似乎想要书写新的判词，但通道内部因织云一刺而紊乱的数据流光带干扰了它，动作略显迟滞。

“这纹路……是湘西深处，守护群山的大苗寨独有的‘星河牵藤’绣！”崔九娘强忍着伤痛，凑近看了一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们的绣品从不外传，更别说……出现在这种地方！”

湘西？苗寨？

就在这衣袖出现的瞬间，它上面的星辰纹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开始缓缓流转，河流与藤蔓的图案也如同拥有了生命，延伸出细微的、指引方向的光晕，坚定不移地指向西南方向！

衣袖纹路引众人入湘西！

这绝非巧合！虚空通道之后，为何会有湘西苗寨的绣品？这衣袖是求救信号？是陷阱？还是……另一个被卷入这文明战场的传承发出的指引？

没有时间犹豫了。机械曹雪芹的干扰不会持续太久，骨山被铁索捆缚湮灭的景象犹在眼前。留在此地，只有死路一条。

“走！”织云当机立断，将那半截衣袖紧紧攥在手中，那流转的纹路光晕仿佛成了黑暗中的唯一灯塔。

谢知音抱起传薪之子，崔九娘咬牙跟上。三人不再理会那波动不休的虚空通道和冰冷的机械造物，循着衣袖上纹路指引的方向，将灵力催动到极致，化作三道流光，朝着西南方的天际疾驰而去。

跨越千山万水，掠过被虚空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大地。越是靠近湘西地界，空气中的蛮荒气息便越是浓郁，但同时，那种源自大地、源自古老血脉的顽强生命力也愈发明显。

终于，在一片被浓郁瘴气与奇特力场笼罩的、连绵起伏的翠绿群山之前，衣袖上的光晕达到了最亮，指向群山深处一个隐秘的谷地。

他们冲破层层叠叠的、带着迷惑性的天然瘴障，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也让他们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那是一个依山傍水、本该宁静祥和的苗寨。但此刻，寨子外围笼罩着一层不断波动、明灭不定的灰黑色光罩——那是虚空侵蚀逼近的迹象！而在寨子上空，数以百计的、样式古朴、雕刻着狰狞鬼面的青铜赶尸铃，正无风自动，悬浮在半空，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旋转！

每一个赶尸铃都散发着幽幽的绿光，铃舌自主敲击铃壁，发出的却不是催尸的阴森之音，而是一曲曲苍凉、悲壮、蕴含着驱邪破妄之力的古老苗疆战歌！铃声汇聚成一片无形的、坚韧的音波屏障，死死抵挡着寨外那不断冲击的灰黑色虚空侵蚀之力！

赶尸铃悬空结阵护寨！

这是苗寨最后的防线！以操控亡者的法器，奏响守护生者的战歌！

然而，这音波屏障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不断有赶尸铃在虚空之力的侵蚀下光芒黯淡、出现裂纹，甚至直接爆碎开来，化作青铜碎片从空中坠落。屏障剧烈摇晃，范围在不断缩小。

织云几人毫不犹豫，冲破那摇摇欲坠的音波屏障，落入寨中。

寨内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大部分吊脚楼已经倾颓，随处可见战斗的痕迹和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幸存的多是老人、妇孺和伤员，他们聚集在寨子中央的小广场上，脸上带着绝望与麻木，却依旧死死守着中央那一片区域。

而在广场最中心，搭建着一个简陋的、由百年桃木制成的绣架。

绣架前，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苗女跌坐在血泊之中。她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如同游丝，身上色彩斑斓的苗服多处破损，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伤口。但她的一双手，却依旧死死握着一根缠绕着七彩丝线的骨针，颤抖着，在一幅几乎覆盖了整个绣架的、巨大的绣品上，艰难地移动着。

她的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滴落在绣架上，浸染了丝线，但她恍若未觉，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针尖。

织云的目光落在那幅巨大的绣品上，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那绣品并非山水花草，也非神话传说。其上的图案，赫然是——整个华夏大地的轮廓！而在这轮廓之上，大片大片的区域被灰黑色的丝线覆盖、侵蚀，代表着虚空占领区。还有一些区域闪烁着微弱的不同颜色的光点（刺绣的灵光），代表着仍在抵抗的非遗据点，但这些光点正被灰黑色丝线不断吞噬、熄灭……其中最显眼的，正是刚刚熄灭不久的、代表北境皮影长城的那一点！

这竟是一幅实时显示虚空侵蚀进程的巨幅地图！

苗女血染绣架，绣品竟是虚空侵蚀实时图！

这少女，是以自身精血与生命为引，用苗疆秘传的“灵视绣”法，强行窥探并具现化整个文明的存亡状态！

似乎是感受到了织云等人的到来，那苗女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她的眼睛很大，却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神采，只有一点执念如同风中残烛般燃烧。她的目光掠过织云，最终，落在了织云手中那半截苗绣衣袖上。

她灰败的脸上，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类似欣慰的神情，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来……来了……就好……”

她用尽最后力气，抬起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指向寨子后方一座被浓密植被覆盖、隐隐有奇异波动传出的山峰山洞。

“鼓……醒……鼓……”

少女咽气前指山洞：“鼓...醒鼓...”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头颅无力地垂落下去，握着骨针的手也松开了，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与那幅未完成的、昭示着文明末路的血绣融为了一体。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外围赶尸铃阵不断破碎的声音和虚空侵蚀逼近的呜咽。

织云紧紧握着那半截指引他们来此的衣袖，又看向那血染的绣架和失去生命的少女，最后目光定格在那幽深的山洞。

醒鼓？

那洞里，藏着苗寨，乃至对抗虚空的……最后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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