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地亚边境小镇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带着松针和湿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郝剑的肩头。他扛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链锯,像扛着一段沉重的过往,一步一步踏入了墨绿色的松树林。六尺五寸的魁梧身躯,被包裹在一件洗得发白、肘部打着补丁的工装里,他刻意佝偻着脊背,让自己看起来像一棵饱经风霜、被暴雪压弯了腰的云杉,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仿佛生来就该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
“突突突——”链锯发动时的轰鸣,像一头被惊醒的野兽,粗暴地撕裂了黎明的宁静。一群栖息在枝头的灰雀受了惊,扑棱棱地振翅高飞,灰色的身影掠过远方的山坳。郝剑眯起眼,目光穿透薄薄的晨雾,落在山坳后方那片若隐若现的建筑群上——黎明慈善基金会的培训中心。它像一头真正蛰伏的史前巨兽,匍匐在雾气深处,冰冷的混凝土墙体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不祥的哑光,沉默地吞噬着一切窥探的视线。
“新来的!发什么呆!锯那边的枯木!”工头粗暴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里。
郝剑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好好说话。他肌肉贲张的手臂稳稳地操控着震颤的链锯,每一块凸起的肌肉线条下,都蕴藏着千钧之力,此刻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没人知道,在他那看似普通的迷彩服内衬里,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型光纤摄像头,正悄无声息地将眼前的一切,包括工头那张不耐烦的脸,实时传回万里之外的指挥中心。他看似随意地挪动着脚步,调整着伐木的位置,实则每一步都精确无比,用特种兵独有的丈量方式,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从这片伐木区到培训中心外围的铁丝网,直线距离,七百三十二米。中间隔着两道潺潺流淌的溪流,以及一片足以掩盖身形的茂密矮灌木丛。每一个数字,都像钢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
链锯锋利的锯齿猛地切入松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木屑飞溅。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噪音掩护下,郝剑的瞳孔骤然微微收缩,如同暗夜中警惕的猫科动物。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培训中心最高塔楼的某个窗口,一闪而逝的异样反光——那绝不是普通玻璃在晨光下的反射,那是一种带着特殊蓝色调的、经过强化处理的反光,是加装了防暴膜的防弹观测窗!有人在看。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脊椎。他不动声色,甚至故意让更多的木屑溅到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腿上,然后“笨拙”地弯腰,似乎在清理缠绕在锯齿上的枯枝败叶。就在这一俯一仰之间,他手腕上那块看似普通的电子表表盘,已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次全方位扫描。数据流在表盘内部飞速处理:八个固定岗哨,呈标准的梅花桩分布;四条巡逻路线,相互交叉,形成无死角覆盖;换班间隔,十七分钟。武装人员配备的,是加装了消音器的MP5SD3冲锋枪,黑色的枪身在雾中偶尔闪过冷光。
“嘿,你看这家伙,块头真大,是从俄罗斯来的难民吗?”不远处,两个克罗地亚本地工人停下手中的活计,一边抽着烟,一边用夹杂着方言的德语低声交谈,目光时不时瞟向郝剑,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
郝剑听到了,他缓缓直起身,转过身,脸上咧开一个略显憨厚的笑容,露出两排整齐却不算洁白的牙齿,显得有些木讷。“是的,从东边来的,想找点活干。”他用生硬的克罗地亚语回答,声音依旧沙哑。三天前,他正是靠着这副“无害”的、甚至有些蠢笨的模样,以及一套天衣无缝的难民身份文件,顺利通过了边境检查站。他这熊系特有的敦实外表,宽厚的肩膀,略显粗钝的五官,成了最好的伪装,像一层厚重的铠甲,将他真正的身份与外界隔绝开来。
只有当他独处时,那层伪装的铠甲才会悄然卸下。就像此刻,在他临时租住的、散发着松木清香的小木屋里,当夕阳的余晖透过狭小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时,那双总是藏在浓密眉骨阴影下的眼睛,才会褪去所有的憨厚与木讷,透出猎豹般的锐利与警惕,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伪。他正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桌旁,用一把磨得锃亮的军用匕首,将一块普通的全麦面包,切成大小、厚度都精确到毫米的十二等分。这不仅仅是军人的习惯,更是一种极致的自律,一种在任何环境下都保持精准与控制的本能。
木屋的墙壁上,钉着一张从当地报纸上剪下来的小镇地图,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郝剑端起粗陶咖啡杯,微微倾斜,用指尖蘸着温热的咖啡液,在地图上仔细画下三条红色的路线:A路线,穿越镇子北郊那片早已废弃、布满危险坑道的矿道;B路线,利用每日清晨垃圾清运车进入培训中心时产生的短暂视觉盲区;C路线,则需要在午夜时分,泅渡那条水流湍急、冰冷刺骨的溪流。每一条路线旁,都用极小的字体标注着巡逻队的换班时间、行进速度,甚至是哨兵习惯性的咳嗽频率,精确到秒。这些密密麻麻的标注,是他连续三个不眠之夜,像一只真正的夜行动物,潜伏在培训中心外围最高的树梢上,忍受着蚊虫叮咬和肌肉酸痛,用高倍望远镜和红外夜视仪,一点一点观察、记录下来的成果。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生与死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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