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载着三人和一袋袋廉价的洗衣粉,吱吱呀呀地回到了筒子楼。
暮色四合,窗户里透出的零星灯光给灰扑扑的楼体抹上了一层暖色,空气中飘荡着各家各户晚饭的香气。
陆野锁好三轮车,跑了两趟,帮着把沉甸甸的洗衣粉背上了二楼。李桂花拿剪刀欻欻几下拆开包装,用大塑料瓶分装了一半,强硬地塞给陆野:拿着,回头给你妈洗衣裳用得上。
陆野抹了把汗湿的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他沉默地接过洗衣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声道了句谢谢,便转身回了对门202。昏暗的楼道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陆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老太太又叹了口气,然后招呼孙子去洗手吃饭。
厨房里的铝锅里温着晚饭,一盘番茄土豆丝,两个杂面大馒头,最下面还煮着鸡蛋稀饭。李桂花边盛饭边嘀咕:回头再蒸几个馒头,我这北方人就好吃这个,吃不惯这里的米饭。
往后几天过得波澜不惊,陆过很少能在正常时间碰到对门202的人。
通常,在林秀香去上夜班后,陆野总要到很晚才归家。
好几次临近深夜,陆过躺在床上快要睡着了,又被隔壁的响动吵醒,筒子楼的墙壁实在太薄了。
寂静中隔墙传来的任何声响都被放大,钥匙转动门锁的窸窣,椅子被挪动的轻响,或是隐约的脚步声,这些声音都在提醒着陆过,他与那位沉默的少年,仅有一墙之隔。
有时候陆过趴在窗台看星星,偶尔会看见陆野拖着疲惫的身影从楼下的巷子里走过。对方衣服上总沾着灰扑扑的水泥印子,裤脚磨得发白起毛。
邻里间的闲言碎语自然少不了。几个常在楼下纳凉的老太太,一见到陆野经过就压低声音:
看,秀香家孩子,怎么天天一身灰?
没爹管呗。秀香自己都顾不上,孩子怕是要学坏。
唉,造孽哦......当妈的也不管管?
她哪有空?厂里夜班都上不过来......
这天晚上,林秀香上夜班之前,特意来拜托李桂花,说陆野放学晚,回来了告诉他一声饭在冰柜里。李桂花爽快地答应了。
吃饭时,她问陆过:这几天上学有没有见到陆野?
陆过小口喝着菜汤,细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他咽下汤汁,才慢条斯理地说:没有,小学部和初中部不在一栋楼。八年级要上晚自习,可能要上课到**点。
是吗?毕业班学那么晚啊?李桂花嚼着馒头,目光在孙子精致的脸上打了个转,你个小小人,吃饭还挺讲究,怪斯文秀气啊,像你爷,一副地主家少爷的派头。
说完,她又看向对门,若有所思,可今天不是星期六吗?这放学也不着家......
吃完饭洗完碗,夜幕彻底笼罩了筒子楼。
陆过在老太太的监督下念了会书,就玩起了那个破旧的掌上游戏机。简单的像素游戏玩久了也腻味,他关了游戏机,趴在窗户上望着外面发呆。
玻璃上模糊映出小男孩的影子。光线昏暗,勾勒出他略显凌乱的短发和清晰的侧脸轮廓。那眉眼黑沉沉的,眼珠格外黑亮;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下撇。
房子老旧不隔音,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电视机的声响、楼下的说话声,甚至更远处模糊的动静。
他饶有兴致地分辨着,想象着这些声音背后的NPC们正在度过怎样的夜晚。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夹杂着些许争执。陆过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凑到窗边,透过模糊的玻璃向下望。
这些少年看起来和陆野年岁相仿,约莫十四五岁的光景,最大的那个也不过十七八岁。
他们面黄肌瘦,大多穿着不合身且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眼神里带着些许茫然和野气,与其说是凶狠的混混,更像是无人看管、在街头自生自灭的野孩子。
陆野站在他们中间,路灯昏黄的光线从头顶洒落,在他脸上投下分明的阴影。眉眼隐在暗处,更显得鼻梁挺直,薄唇紧抿。
野哥,工头说那边暂时没活了,咋办?
是啊,好不容易找个能挣几个钱的活儿......
要不......我们去火车站那边看看?
那边是老瘸子的地盘,去了准挨揍!
陆野皱着眉,低声道:别吵。没了就再找,急什么。声音沙哑,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塞给其中两人,先拿着,买点吃的。活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陆过看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陆野身上的水泥灰、他晚归的原因、还有这些零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楼下的动静,尤其是陆野掏钱的动作,刚好被探出头来的李桂花看在了眼里。她大概没听清具体说什么,只看到陆野给钱,脸色顿时一变:小兔崽子!小流氓!还敢勒索到陆家村了?!陆野咋跟他们搅和在一起!还给他们钱?真是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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