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织,笼罩四野。
沈忘忧立于林巅,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方才那惊世一剑的余韵仿佛仍在切割着雨丝。沛然内力自行流转,在他身周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雨水迫近其三尺之外,便被蒸腾为袅袅白雾,使他宛若置身云端,片雨不沾。
他并未再看山下的混乱与死寂,只是静静地,任由这雨夜的寒意浸润着周遭。
“老师,雨大了。”
苏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穿透雨声。
沈忘忧缓缓转身。
目光触及剑庐门口的刹那,他心神几不可察地一滞。
青衣红绫的少年执伞而立,清澈眼眸映着漫天雨丝,正静静望来。
便是这心绪的微微一荡,周身圆融流转的内息随之出现了一丝凝涩。护身罡气涟漪般波动,蒸腾的白雾倏然淡去。冰凉的雨水立刻寻隙而入,沾湿了他的鬓发与肩头,水珠顺着下颌滑落。
他浑不在意雨水,只是垂目望着伞下的少年。心头那片终年不化的冰雪,此刻清晰地映着对方的身影,再难复纯粹的清寂。
苏泓步履轻捷地掠上树巅,将大半伞面倾向沈忘忧,自己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
沈忘忧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接过了苏泓手中的伞柄,自然而然地将伞完全罩住了身旁的少年。
两人一同回到竹庐檐下。
苏泓收起伞,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他侧头看了看沈忘忧霜白的衣袖,那里沾染了些许雨水泥泞,便道:“老师,衣衫湿了,我去准备热水。”
“不必。”沈忘忧阻止了他,目光落在他同样微湿的肩头,“你先去更衣,行功导引,勿令寒湿内侵。”
苏泓点了点头,依言转身入内。
沈忘忧内力微运,蒸干了衣衫水汽,却未完全驱散那抹湿意,任由一丝清凉贴在肌肤。他独自立于廊下,听着庐外滂沱雨声。
雨水冲刷着山峦,也带走了最后一丝剑意的余韵。山下那些鬣狗般的气息,已然化作一片死寂的惊惧,正仓皇退去。
风波暂息,以一剑履山河之势。
然而,他心中并无波澜。楼千重的局,苗疆的毒,乃至整个武林的倾轧,于他而言,不过是山外终年不散的云雾。
今日之剑,可斩来犯之敌,却斩不尽人心贪妄。
这孤峰之外的暗流,从未停歇。
“老师。”
苏泓已换好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走了出来,发梢还带着水汽。他手中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递到沈忘忧面前。指尖因茶盏的热度微微泛红。
茶叶是峰顶自产的野茶,汤色清碧,热气氤氲,驱散了几分雨天的湿寒。
沈忘忧接过茶盏,低头啜饮一口,清苦的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稍稍抚平了心头的滞涩。
“贪念如火,惧意如冰。方才种种,”
话音未落,他信手一推,茶盏便平飞入庐,稳稳落在案上。只是落定之时,发出一声比寻常更清脆的微响,泄露出施力者那一丝难以尽数收敛的心绪。
“便是江湖最寻常的样貌。”
苏泓点头赞同,“他们因贪婪来,因恐惧去。老师的剑,是最高效的解决方式。”
他的逻辑简单直接,不带任何道德评判,只关乎结果与效率。说完,他还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山下,仿佛在复盘刚才那两剑的角度与力道。
沈忘忧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忽然问道:“神游太真,超然物外。然则红尘纷扰,因果缠身。若他日劫难临头,你的心意,可能持守如一?”
苏泓抬眼,目光清冽如映着雪光的寒泉。“能。”他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
沈忘忧沉默了片刻,终是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他早该知道,这孩子的世界,便是如此。
然而,一丝更深沉的忧虑掠过心头。他看向苏泓,声音低沉了几分,问出了那个最不愿想、却必须确认的问题:
“若将来……有人因我之故,前来胁迫于你,又当如何?”
他问得含蓄,目光却紧锁着苏泓,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他担心的,是弟子会因此卷入无妄之灾,甚至心生怨怼。
苏泓抬眼,目光清冽如故,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战术推演。
“他们无法胁迫我。”他平静地陈述,随即给出了那个最彻底、也最合乎他逻辑的解决方案,“若事态发展到那一步,老师可以杀了我。”到时直接退游即可。
“如此,威胁便解除了。”
沈忘忧周身的气息仿佛被瞬间冻结。
檐外如织的雨幕,似乎也因他心神的剧震而凝滞了一瞬。
苏泓那剔透得不含一丝杂念、却也纯粹得不染半分尘埃的回答,如同玉磬清鸣,在他心湖中反复荡开涟漪。他看着弟子那双映着天地却唯独映不出自身安危的眼眸,所有预备的劝导与回护之言,都僵在了唇边。
这并非少年意气,亦非壮烈牺牲,而是……一种将自身也视若天地间一器、一物的纯粹。
一股无声的寒意,比峰顶的风雪更刺骨,悄然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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