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戈壁,带来远方沙砾的干燥气息。
一辆悬着四海商会徽记的宽大马车,在精锐护卫簇拥下,碾过冻土,辘辘而行。
车厢内,厚垫与雪白兽皮隔绝了外间的严寒与颠簸。锦缎包壁拢住一室暖意,过于妥帖,反倒透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沉闷。
苏泓从一片混沌的暖意中缓缓苏醒。意识先于视觉,率先捕捉到身下异常的柔软,以及周身伤口被药物缓和后、依旧清晰的钝痛。
他察觉自己并非平躺,而是被小心地摆成侧卧,脸颊所抵,是微凉细腻的衣料,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是老师的怀抱。这姿势显然是为了避免压迫他后背和左肩的伤口。
一件异常柔软温暖的貂裘将他从头到脚严密包裹,只露出呼吸的口鼻。车内炭火充足,温暖得甚至有些闷窒。
“醒了?”头顶传来沈忘忧低沉的声音,比平日的清冷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苏泓微微动了动,基于身体最直接的感受,开口道:“热。”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探来,指尖微凉,拂过他额角,拭去细汗。那触碰一触即分,指尖在他额际停留一瞬,方才收回,只将貂裘松开一道缝隙。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伤重未愈,不可受风。还有其他不适?”
“疼。”苏泓回答,语气平稳,就像在陈述天亮了一样自然。他的眼神清明,映着车厢窗纱透进内柔和光晕,却没有丝毫对于疼痛的难以忍受或哀恸,仅仅是对身体现状的客观描述。
沈忘忧沉默了一下,另一只一直稳稳扶在他未受伤侧肩背的手,掌心缓缓渡来一缕内力。那内力不似他剑意般冰冷锋锐,反带着初雪消融般的温润,细细淌过他几处痛楚最烈的关节与经脉,带来奇异的安抚,将那磨人的钝痛悄然化去几分。
“再睡片刻。”沈忘忧低声道,声音里有一种近乎催眠的平稳。
在那温和内息的环绕与车厢规律的摇晃中,苏泓再次沉入昏睡,意识模糊前,只记得鼻尖清冷的雪松气息与那缕始终护持着他的温润内力。
再次醒来时,他已身处一间驿站上房。空气里弥漫着清苦的药草气息和淡淡的、属于他自己的血腥味。他发现自己俯卧在铺着洁净棉布巾的榻上,上身衣衫褪至腰际,裸露的背部暴露在温暖的烛光下。沈忘忧正坐在榻边,用浸了深褐色药液的软布,极其细致地擦拭着他后背那几道深可见骨、已然结痂的狰狞爪痕。
察觉到他的苏醒,沈忘忧手上动作未停,只低声问:“弄疼了?”
苏泓感受着药布擦过伤口边缘带来的、不同于内部钝痛的细微刺痒,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丝,如实道:“有些痒。”
沈忘忧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弟子线条流畅却布满伤痕的背脊上,那原本无瑕的肌肤,如今纵横交错着深红褐色的痂痕,在跳跃的烛火下,宛如被暴力撕扯过的精致雪原,带着一种残酷的、惊心动魄的意味。
片刻后,他只低声道:“忍一忍。”随即,手上清理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些许,以压制那令人心烦意乱的‘痒’。
苏泓因这加重的力道微微侧头,颈项拉伸出脆弱的弧度,那处已转为淡粉的旧日齿痕便清晰显露。沈忘忧视线掠过那抹淡粉,气息几不可闻地一滞。
他旋即闭了闭眼,下颌线绷紧了一瞬,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他不再去看那碍眼的痕迹,手下清理的动作恢复了之前的稳定与精准,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失态从未发生。
待背上伤口清理完毕,他取过药膏,沉默而迅速地完成上药与包扎,继而移至榻尾,开始处理苏泓右脚踝上那枚铁环周遭的伤处。
烛光摇曳,将乌沉圆环的轮廓映得愈发清晰狰狞。它不像外物,更像从骨血中生长出的、带着恶意的寄生之物,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环下未曾停息的闷痛。
他专注于清理铁环周遭红肿的皮肉,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凝涩:“此物诡异,与魔教核心功法牵连甚深。强行破除,恐引动其内蕴邪力,反噬自身,伤及筋骨根本。暂时……无法取下。”
“知道了。”苏泓应道,声音透过臂弯传来,闷闷的,却依旧平稳。“总有办法。”
他坦然接受着一切——肌肤的裸露,药布的擦拭,乃至踝上那枚象征着痛苦与禁锢的铁环。于他而言,疼痛、刺痒、或是这无法取下的束缚,皆是与风雪、颠簸无异的客观存在,是亟待处理的现状,而非需要沉溺的情绪。
沈忘忧不再言语,只是更加沉默地专注于那处的清理与上药。室内只剩下药瓶开合的轻微声响,布帛摩擦的窸窣,以及两人清浅交织的呼吸声。
路途便在这样缓慢的车轮声中延续,不知过了多久。
苏泓偶尔在换药或饮水时短暂清醒,总见老师守在近处,或递过温水,或探询他的状况,那双向来冰封的眸子在灯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映着他的影子,专注得不容错辨。苏泓对此并未觉得异常,他信任老师,接收这份亲密却克制的照料,于他而言,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是当前情境下最有效率的方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