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二月,永宁镇上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集市如常,人流依旧。但在那些有待考学子的门户里,空气却悄然绷紧了一根弦。
县试,这道通往仕途的第一道门槛,牵动的是特定人群的心。周夫子学堂里,孙文斌、张书诚、李向学三人,眉眼间的神色比平日凝重了几分,连走路都带着心事。
出发前一日,周夫子将三人唤至跟前。他只沉声问了最后几句经义,目光扫过三人紧张或强作镇定的脸。
“考场之上,静心为上。平日所学,尽数倾出即可,勿要有过多杂念。”他话语简洁,一如往常,但那平稳声调本身,就是一种镇定的力量。
孙文斌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眼中是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张书诚神色最为沉静,只是微微颔首;李向学则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神里七分期待,三分惶惑。
放榜那日,学堂里的气氛有些微妙。青文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同窗,虽也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张望。他们这个年纪,离那道门槛还远。
真正焦灼的,是那三个学生的家人。消息是午后渐渐传开的,像水渍渗过土墙,缓慢却无可阻挡。
先是听说张书诚和李向学过了县试,能参加府试了。这消息让学堂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然而,紧接着传来的关于孙文斌落榜的消息,则让这骚动瞬间沉寂下去,化作了一种带着同情和些许庆幸的复杂安静。
下午孙文斌来学堂时,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他几乎是贴着墙根溜进来的,那个平日里爱说爱笑、骄傲恣意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地里的身影。
他身上那件显然是家里为考试新做的细布长衫,此刻非但不能增添光彩,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有相熟的同窗想凑过去说点什么,却被他用僵硬的后背和低垂的头颅无声地拒绝了。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对着书本发呆。
周夫子看在眼里,并未当场点破,只在放学时,从他案前经过,状似无意地低语了一句:“玉不琢,不成器。此番磨砺,未必是坏事。”孙文斌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没有抬头。
接下来的日子,学堂里的氛围悄然变化。通过县试的张书诚和李向学,获得了周夫子更多的关注,每日课后会被多留片刻,讲解府试需注意的经义要点和文章格式,这算是夫子能给的最大“实惠”。
孙文斌则依旧沉默,但他不再发呆,而是开始用一种近乎赌气的狠劲埋头读书,有时青文都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四月,府试的结果再次传来。这一次,消息更为清晰——张书诚,中了童生! 这消息在永宁镇那些关心科举的人家里激起了一圈涟漪。
“了不得!张家的书诚,这才多大,就是童生了!”王桂花从村里消息灵通的妇人口中听说后,晚上吃饭时便忍不住对陈满仓和青文念叨,“虽说童生不算功名,啥也不免,可听着就比咱们白身强,是读书人的体面!青文,你可得跟你张师兄学着点!”
青文默默扒着饭,心里却将“童生”和“体面”这两个词记下了。而李向学,终究还是没能通过府试,这个名字很快便沉寂下去,不再被人提起。
几日后的学堂,气氛有些异样。张书诚来了,但不是来读书的,他是来辞行的。他穿着那件半新的长衫,神色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稳与光亮。他向着周夫子端端正正行了三拜大礼。
“学生叩谢夫子数年教诲之恩!此去县学,定不负夫子期望!”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周夫子伸手虚扶,脸上是难得的温和:“去吧。县学藏龙卧虎,更需谦逊勤勉。学问无尽,好自为之。”
“学生谨记!”张书诚重重点头。
他又与几个相熟的同窗道别。轮到孙文斌时,孙文斌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一句:“……保重,书诚兄。”张书诚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诚挚:“文斌,我在县学等你,明年,一定要来!”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孙文斌强装的镇定,让他眼圈瞬间红了,他重重点头,几乎是从喉咙里逼出一个“好!”字。
最后,张书诚走到青文面前,从书袋里拿出几本自己用过的、页边已翻得微卷的蒙学书,“青文师弟,这些于我已是旧籍,留给你,或可参考。”
青文双手接过,只觉得那书册带着温度,沉甸甸的,不仅是知识的重量,更是一位先行者踏出的足迹。“多谢张师兄!祝你鹏程万里!”
望着张书诚背着行囊,步履坚定地走出学堂院门,消失在巷口,学堂里的每个少年心中都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情绪。那身影,仿佛为他们具象化了一条清晰可见却又布满荆棘的道路。
此后,学堂里便只剩下孙文斌和李向学两个“大学长”。李向学已是第二次府试折戟,眉宇间常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颓唐,读书虽也照常,心思却似乎已不在此,目光常飘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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