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热气稍减,小院里又重新活络起来。王桂花醒来,开始准备晚饭,秀荷在一旁帮着洗菜、烧火。秀兰睡眼惺忪地坐在门槛上,看着姐姐和母亲忙碌。
晚饭后,是一天中最让秀荷期待的时光。青文利落地收拾了碗筷,便将他的“文房四宝”——一块用旧的石板、一支石笔,还有那珍贵的几张毛边纸和开了岔的毛笔请了出来。秀荷早已快手快脚地擦干净了炕桌,将油灯拨得亮了些,拉着还不太情愿的秀兰坐好,自己则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
“今天咱们学这几个字。”青文用小树枝在略显潮湿的泥地上写下“油、盐、酱、醋、柴”,然后看向秀荷,“大姐,你看看,能认出几个?”
秀荷凝神,目光在那些笔画间穿梭,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极其认真。她伸出食指,犹豫地点着第二个字:“这个……是‘盐’?咱们做饭用的。”又指向最后一个,“这个是‘柴’,烧火用的。”
“对!大姐记性真好!”青文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拿起石笔,在石板上工整地写下这几个字,一边写一边大声念,并解释意思,“油,是炒菜滋润锅底的。酱,是豆子做的,咸的。醋,是酸的,拌凉菜好吃。”
秀荷听得目不转睛,嘴唇微微翕动,跟着默念,努力将字的模样、读音和意思对应起来。等青文写完,她会要求弟弟再写一遍,然后自己拿起另一支更细的石笔,在石板的角落,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地模仿。她手腕用力,写得有些僵硬,字迹歪歪扭扭,大的大,小的小,但她毫不气馁,擦掉重写,一遍又一遍。
“青文,”她忽然抬起头,眼神恳切,“‘账’字怎么写?娘说,以后让我试着记记家里的开销,看看钱都花在哪儿了。”
青文挠了挠头,这个字对他来说也有些难。他想了想,在石板上慢慢写下一个结构复杂的“账”字。秀荷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笔画,倒吸了一口凉气,小脸垮了下来。
“这个字太难了。”青文实话实说,“要不,大姐你先用‘长’字代替?读音差不多,意思也沾边,就是记录长短、多少的意思。等以后我再教你写正式的‘账’字。”
“行!”秀荷毫不犹豫地点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先学这个‘长’字!”她立刻让青文教她写这个相对简单的字,学得比刚才更加投入。
坐在旁边的秀兰,起初还好奇地看着,没一会儿就失去了耐心。她用小手指戳着石板上那个“柴”字,嘻嘻笑道:“这个字好像个小杈子!”又指着“酱”字,“这个像个歪脖子树!”
秀荷正写到关键处,被妹妹打扰,笔下的一横歪了出去。她也不恼,只是伸出空着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妹妹不安分的手背,低声道:“秀兰,安静些,认真看。”
秀兰撇撇嘴,但还是老实了不少,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衣角,偶尔偷偷瞄一眼姐姐那专注的侧脸。
王桂花坐在稍远些的地方,就着油灯缝补陈满仓磨破的衣裳,看着儿女们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小女儿在一旁虽然坐不住,却也安安静静,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般,暖融融的。当娘的,求什么呢?不就是眼前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吗?
陈满仓蹲在院门口,就着最后一点天光,检查明天要用的农具,听着屋里传来的稚嫩却清晰的读书声和女儿低声问询的声音,那常年紧抿的嘴角,也似乎柔和了些许。
私下里,没人看见的时候,秀荷学习的劲头更足。她会把青文写过字的、墨迹已经淡去的废纸仔细收好,就着月光,或者清晨微亮的天光,用手指在上面反复描摹。她发现,认识了一些字之后,再看弟弟那些宝贝书本,似乎也不再是全然的天书了,偶尔能从中认出几个熟悉的字,像在迷宫里找到了熟悉的标记,心里便会涌起一股小小的、隐秘的成就感。她甚至开始留意家里买东西回来的包装纸,上面有时也会有模糊的字迹,她会偷偷看了又看,猜测那是什么字。
秀荷的沉稳和能干,不仅家里人看在眼里,也像初夏荷塘里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出去,传到了村里。她提着篮子去河边洗衣,会有相熟的妇人笑着打招呼:“秀荷,又帮你娘洗衣裳啊?真是个好闺女,又勤快又干净!”她去菜园摘菜,路过的邻居也会夸赞:“瞧这菜园子收拾的,跟秀荷这丫头一样,利利索索的,看着就舒心!”
这一日,王桂花正在院里翻晒准备过冬的干菜,一个穿着体面、头上抹着发油的中年妇人笑吟吟地提着个小包袱上门了。这是邻村的张媒婆,在附近几个村子都有些名气。
“桂花妹子,忙着呢?”张媒婆熟络地打招呼,眼睛却飞快地将陈家小院扫视了一遍。
“张嫂子?可是稀客,快屋里坐。”王桂花心下诧异,面上依旧热情地将人让进堂屋,吩咐秀荷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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