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中余 第30章 清水镇别

历经数日提心吊胆的跋涉，绕过无数盘查关卡，叶枫终于带着母亲和重伤未醒的金将军，抵达了距京城已有数百里之遥的清水镇。

此镇虽名“清水”，却在叶枫心中留下过血腥与警惕的记忆。昔日秃鹫杀手在此设卡，欺凌百姓的场景犹在眼前。但此刻，它却成了暂时喘息的避风港。叶枫没有选择镇内，而是在镇外山脚下寻了一处早已荒废、却被当地百姓悄悄维护着的山神庙作为暂时落脚点。这里僻静，且有后路可退。

他将金将军小心安置在铺满干草的角落，检查了他的伤势。杨碱的丹药和叶枫一路以内力护持，总算吊住了他一丝生机，但断臂之伤和蚀骨之毒的影响依旧严重，人始终昏迷不醒。

叶夫人一路上强撑着的坚强，在暂时安全后，终于松懈下来。她坐在破旧的蒲团上，借着从破窗漏下的月光，默默地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看着他仔细地为金将军换药，看着他警惕地倾听庙外的动静，看着他原本尚存一丝稚气的侧脸如今写满了风霜与沉毅。

她的枫儿，真的长大了。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也背负起了山岳般沉重的命运。

叶枫处理好一切，走到母亲身边，递过一只装满清水的破碗和一点干粮。“娘，喝点水，吃点东西。这里暂时安全，您和金叔先在此歇息。我会去镇上打探消息，弄些更好的药材和食物。”

叶夫人接过碗，却没有喝，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声音轻颤：“枫儿…然后呢？”

叶枫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庙外夜风吹过山林，发出呜呜的声响，更衬得庙内一片死寂。

他缓缓跪坐在母亲面前，抬起头，目光如磐石般坚定，却又蕴含着深不见底的离殇。

“娘，”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然后，儿子要回京都去。”

尽管早有预感，亲耳听到时，叶夫人的心还是猛地一揪，手中的碗差点掉落。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非要…非回去不可吗？京城现在就是龙潭虎穴，他们都在抓你啊！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正因为逃出来了，才必须要回去。”叶枫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娘，我们不是逃出来了，我们是杀出来了！是用金叔的血，用师父的宝，才换来的这条生路！我们不能白逃！”

他握住母亲冰冷的手，眼神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宰相，法河，还有那些魑魅魍魉，他们还在那里！舅舅的血仇未报！父亲的冤屈未雪！您和金叔受的苦，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是…”叶夫人泪如雨下，反手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娘…娘才刚见到你啊…我们母子分离了十几年，这才重逢几天…娘不能再失去你了…”

她的哭声压抑而绝望，充满了一个母亲最深的恐惧。十几年来的思念、担忧、屈辱，在刚刚看到希望之时，又要面临分离，甚至可能是永别，这种痛苦几乎将她撕裂。

叶枫的心如同被无数根针狠狠刺穿，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何尝不想承欢膝下，弥补这十几年来缺失的亲情？他看着母亲斑白的鬓角，憔悴的容颜，多想就此留下，给她一个安稳的晚年。

但是，不能。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舅舅惨死的幻象，闪过金将军断臂浴血的悲壮，闪过父亲可能正在宫中某处承受的屈辱与煎熬，闪过那盘以天下为局的宏大棋局…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目光更加决绝，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娘，”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您听我说。我们现在的分离，不是为了永远的分离，而是为了将来能真正团聚，能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之下！”

“父亲他…没有放弃。他即使身陷囹圄，也在用他的方式布局，在指引我们。沙砾屯是起点，但京都，才是棋局的中心！我不能退，更不能逃！我必须回去，把父亲没能走完的路走下去，把他没下完的棋，下完！”

“这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父亲，为了所有像金叔一样忠诚的将士，为了天下不再有和我们一样的悲剧！这是叶家子孙的责任，是我叶枫…必须去完成的使命！”

他字字铿锵，如同誓言，砸在寂静的山神庙里，也砸在叶夫人的心上。

叶夫人看着儿子那双酷似丈夫的、充满坚定信念的眼睛，听着他这番远超年龄的、沉甸甸的话语，她的哭声渐渐停了。她仿佛透过儿子，看到了当年那个毅然踏上征途、一去不回的丈夫。

悲哀，痛苦，不舍，却又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和…认命。

她颤抖着手，抚上叶枫的脸颊，泪水依旧流淌，语气却多了一丝哽咽的平静：“…娘知道了…娘都知道了…我的枫儿，长大了…和你父亲一样，都是做大事的人…娘…娘不拦你…”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眼泪，努力挺直佝偻的脊背：“你去！去做你该做的事！娘在沙砾屯等着你！娘会帮你照顾好金将军，会帮你守住那个‘星火’！你不用担心娘…”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再次哽咽，强装的坚强几乎崩溃。

叶枫心中大恸，猛地将母亲拥入怀中。这个拥抱紧密而短暂，却承载了太多的不舍、承诺与无奈。

“娘，保重身体！等儿子回来！”他在母亲耳边低声说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说完，他毅然松开手，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母亲和昏迷的金将军，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庙门外那片沉沉的夜色，再也没有回头。

叶夫人望着儿子决绝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终于无法再抑制，跌坐在蒲团上，失声痛哭，却又死死用手捂住嘴，不敢让哭声传出太远，怕给儿子带来危险。

庙外，夜风更疾，仿佛也在为这场短暂重逢后又被迫分离的母子，奏响一曲悲壮而苍凉的骊歌。

叶枫的身影融入山林，他的目光望向京都方向，再无一丝迷茫。

父亲的棋局，他已执子。 这条布满荆棘与血火的路，他将独自走下去，直至终局。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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