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之小片警的生活 第339章 未尽之路

李成钢将最后一份签批完毕的平反通知书归档，指尖拂过光滑的纸面，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他轻轻合上厚重的、边角有些磨损的深蓝色卷宗夹，一声轻微的“啪嗒”响起在安静的档案室里。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数月来积压在胸腔里的紧张与疲惫尽数呼出。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办公桌一角投下明亮的光斑，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历时数月，这些受了委屈同志的平反工作，终于在赖局长雷厉风行的支持和党委会的一致通过下，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的句号。他细致地整理好手头所有的汇报材料——厚厚的一沓文件被码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郑重地拿起，准备去向赖局长做一次全面的工作总结。

皮鞋踏在光洁的水泥走廊上，发出沉稳的回响。来到局长办公室那扇厚重、深色的实木门前，他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口，然后抬起手，“笃笃笃”，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里面传来赖局长特有的、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

李成钢推门而入。办公室宽敞明亮，赖局长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手中的红笔在纸页上快速滑动着。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只是抬起下巴朝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了一下，简短地说道：“成钢，来了？正好，给分局那些需要平反的同志们手续都办利索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期待。

“是的，赖局。”李成钢在宽大的扶手椅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将那份凝结了心血的总结报告恭敬地递过去。纸张边缘的锐利折射着窗外的光线。“所有需要平反同志的组织关系、工作关系恢复手续已经全部办理完毕，相关档案已更新归档。平反通知书也已由我亲自一一送达本人手中，并签收回执。这是整个工作的总结报告，包括详细调查过程的回溯、遇到的主要难点及克服方式、最终结论的论证依据，以及……关于后续类似工作的几点建议。”他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完成重大任务后的踏实感。

赖局长接过报告，厚实的纸张手感很好。他目光扫过封面上工整的标题，赞许地点了点头，眼角细微的纹路舒展了些：“嗯，效率不错。”他放下手中的红笔，身体向后靠在宽厚的皮椅背上，看向李成钢，“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成钢。这项工作意义重大，牵涉历史，关乎人心，你开了个好头，这个头开得好……”赖局长的语气带着真诚的肯定。

正当赖局长翻开报告扉页，准备仔细听取李成钢的详细汇报时——

“砰！”似乎是楼下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隐约传来，紧接着，一阵压抑不住的、越来越响的喧哗声像潮水般从走廊尽头涌来，瞬间打破了机关大楼惯有的肃静。那声音里混杂着激动的、拔高的质问声，含糊不清的辩解，还有压抑多年的委屈爆发出来的尖锐。声音的来源，似乎正是位于他们楼下二层的财务科方向。

赖局长翻动报告的手瞬间停住，两道浓眉立刻拧成了一个结。他侧过头，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墙壁看清楚下面的情形。他凝神听了两三秒，那喧闹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他猛地转向李成钢，语气瞬间变得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成钢！立刻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机关重地，吵吵嚷嚷，像个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是！”李成钢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椅子腿在地毯上摩擦出轻微声响。他快步走出局长办公室，反手轻轻带上门，将赖局长紧锁的眉头和办公室内的低压隔绝在身后。

越靠近通往二楼的楼梯口，那混杂的声浪就越发清晰、刺耳。

“凭什么没有？那我们这些年吃的苦、受的委屈，就这么算了？！”

“就是！下放劳动改造，难道那是我们犯法不是？是白干的？！这么多年，工资总要有个说法吧，你知道我们这些年是怎么生活过来的吗？”

“我们现在恢复工作了，这工资待遇怎么算？是按我们当年被打倒前的级别？还是按现在的政策？还是按下放时的生活费标准？！你们财务科总得给个准话吧！”

“躲什么躲？！把你们朱科长叫出来！让他当面给我们解释清楚！”

刚到二楼财务科走廊，就看到门口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七八位满脸通红、衣着朴素甚至有些陈旧的老同志，个个面红耳赤，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他们的衣着诉说着岁月的艰辛，有的袖口磨得发亮，有的裤腿沾着洗不掉的灰渍。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财务科那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赵干事，小伙子原本还算精神的中山装领口被扯得有些歪斜，此刻他脸上交织着不耐烦和难以掩饰的慌乱，额头沁出汗珠，正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解释：“哎呀，各位老同志，你们别激动啊！政策……政策得慢慢来嘛！这不刚恢复工作……”但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老同志们饱含愤懑的声浪里。

李成钢拨开外围有些不知所措的办公室人员，迅速挤进人群核心。他高大的身影和沉稳的气场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李主任！是李主任来了！”一位头发几乎全白、戴着老式眼镜的老同志认出了他，声音带着一丝见到熟人的激动和期盼。

“李主任！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这叫什么态度！”旁边一位身材瘦削、但眼神倔强的中年男子立刻附和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李成钢立刻举起双手，掌心向下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声音洪亮而平稳：“各位老前辈！各位老同志！请冷静！先别激动！有话慢慢说，有理不在声高！”同时，他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向还想张嘴辩解的小赵干事，那眼神严厉得让小赵瞬间闭上了嘴，讪讪地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弄乱的领口。

李成钢迅速进入状态。他向看起来情绪相对平复一点的老同志们低声询问，又转向另一位愤愤不平的老人确认细节。在一片七嘴八舌、带着委屈和愤怒的叙述中，他像经验丰富的船长梳理乱流一样，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全部脉络。原来，这几位正是他刚刚亲手办好平反手续、恢复了名誉和工作的老同志。他们今天约好一起来局里，一方面是满怀感激之情想来表达谢意（有人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来之不易的平反通知书），另一方面也是抱着解决实际问题的期望，想向财务科咨询两个最切身、最紧迫的问题：

1. 经济补偿问题：他们被错误下放劳动改造期间，工资是否应该得到相应的补偿？这段时间能否计算为国家承认的工龄？这关系到自己以后的生活待遇。

2. 工资待遇套改问题：他们恢复工作后，工资待遇应该按照什么政策规定来执行和套改？是按被打倒前的级别？还是按现行标准？还是另有特殊规定？

这本是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组织上理应主动考虑并解决的善后问题。然而，负责接待的小赵干事年轻气盛，缺乏社会经验和同理心，可能觉得这些人“得了平反还不满足”、“事儿多”，面对一连串的询问显得极其不耐烦，甚至脱口而出了一句极其不当的话：“组织上都已经给你们平反了，恢复了工作，名誉也恢复了，你们怎么还有这么多要求？！”

这句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压抑多年的火山！

看着眼前这些因激动而身体微微颤抖、眼角湿润、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的老同志们，李成钢心头一沉，暗叫不好。他立刻明白这不仅是个别工作人员态度恶劣的问题，更深层次暴露了平反后续工作的巨大盲点：政策衔接不到位，具体落实细则缺失，相关部门缺乏联动意识，以及最关键的是——经办人员对历史问题的复杂性和受害者的心灵创伤缺乏基本的理解和同理心！他目光迅速扫视人群后方财务科敞开的门内，果然不见财务科朱科长的身影。旁边一位办公室的老民警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急促地说：“朱科长？哎呀，刚才见小赵顶不住了，推说肚子疼得厉害，早就从后门……”他做了个溜走的手势，“尿遁了！”

李成钢的心揪紧了。他看着眼前这群刚刚恢复工作的同志——他们的皱纹里刻着不公的岁月，浑浊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对公平的最后一丝渴求，也因为是他李成钢亲手揭开了他们尘封的冤屈，眼神中还保留着一份对他的信任和期待。他知道，此刻任何推诿、敷衍或者粗暴的压制，都会将他们刚刚被抚平、还极其脆弱的心灵再次撕得粉碎。平反，绝不能止于一纸文书！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挺起，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他再次提高声音，那声音洪亮、诚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沉稳力量，清晰地盖过了现场的嘈杂：

“各位老前辈！各位老同志！请大家先冷静！听我说！”

他环视着每一张布满岁月痕迹、此刻写满委屈和期待的脸庞，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李成钢，大家也都认识我，我和你们也一样以前也被撸了职务，稍微好点没去五七干校，不过也看了好多年大门。你们每一位的情况，我都了解！你们今天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关于下放期间的经济补偿问题和恢复工作后的工资待遇套改问题——非常合理！非常正当！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对历史的尊重，是对你们付出的补偿，是组织上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力量深入人心，然后紧接着说：

“但是！各位同志，这里毕竟是办公区域，人多口杂，七嘴八舌，说不清楚，也影响其他同志办公办事！”他指了指走廊里探头探脑的其他科室人员。

“请大家相信我！跟我到旁边的第三会议室去！我们坐下来！喝口水！平心静气地把大家的问题，一条条、一件件地理清楚！我李成钢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他加重了语气，目光炯炯，“今天，大家的诉求我会全部记录，我一定及时向分局领导马上汇报！”

李成钢作为负责他们平反的具体经办人，在整个过程中展现出的严谨、公正和不厌其烦的耐心，早已赢得了这些老同志的信赖。此刻，他斩钉截铁的承诺和诚恳的态度，如同一股清流，稍稍浇熄了众人心头的怒火。尽管脸上仍有疑虑和未消的愤懑，但激动的情绪明显平复了不少。

“哎……好吧，李主任，我们信你！”白发眼镜老同志叹了口气，率先点了点头。

“李主任办事公道，我们听李主任安排！”瘦削的中年男人声音也低了下来。

“对，听李主任的，去会议室说！”

李成钢暗自松了口气，连忙引导着这七八位老同志，穿过走廊上渐渐散开的人群，走向不远处的第三会议室。他一边走，一边迅速对旁边跟过来的办公室人员低声急促吩咐：“小王，快！赶紧去泡几杯热茶来！用那个好点的茶叶！动作快！”他深知一杯热茶不仅能解渴，更能传递一份尊重和关怀，是安抚情绪的重要细节。

推开会议室的门，老同志们陆续坐下，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暂时平静但依然紧绷的气氛。李成钢站在门口，目光诚恳地扫过众人：“大家先喝口热茶，稍坐片刻，休息一下。我现在立刻去向赖局长当面、详细地汇报这个情况！”

他郑重地承诺道：“请大家放心！你们反映的问题，局领导一定会高度重视！一定会尽快研究！拿出解决方案！我很快就回来！”

安顿好老同志们，李成钢轻轻带上会议室的门，脸上的凝重如同结了冰霜。他步履沉稳但速度极快地向局长办公室走去，皮鞋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走廊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他紧抿的唇角和眉宇间深刻的忧虑。他深知，这场“正名”工程，最艰难的部分才刚刚开始。那份平反通知书只是一个起点，后续的政策落实、待遇衔接、特别是受害者心灵的真正抚慰，才是检验这场正义回归是否彻底的关键，是必须打通的“最后一公里”。这“最后一公里”的障碍，比想象中更顽固——官僚的推诿、政策的滞后、人心的淡漠、历史的积重难返……每一项都是巨大的挑战。

他在局长办公室门前站定，抬手整理了一下因快步疾走而稍稍凌乱的衣襟，胸膛里那颗心沉甸甸地跳动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再次“笃笃笃”地敲响了那扇厚重的木门。门内，赖局长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