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不大的屋子里,灯光下的李成钢伏在靠窗那张唯一的方桌前,眉头紧锁。桌上摊开着那份沉甸甸的内部资料和复习提纲,旁边放着一支用得半秃的铅笔和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草稿纸。他正对着时事政治部分里一段关于国际形势的论述苦思冥想,试图将前世的知识碎片与这个年代特有的表述方式精准契合。
窗外,四合院里家家户户的灯火次第熄灭,只有他这扇窗棂透出的黯淡光亮,在这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醒目,如同暗海中的一座孤岛。
吱呀——屋门被轻轻推开,简宁抱着刚喂完奶、已经熟睡的小思瑾走了进来。她把孩子轻轻放到炕上的小被窝里,掖好被角,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丈夫身边。看着李成钢伏案苦读的背影在昏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以及桌上那堆厚厚的资料,她眼底满是理解和心疼。
“爸妈刚问起你这几天老熬夜的事呢。”简宁压低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她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间堂屋传来的细微动静。
李成钢的思路被打断,他揉了揉被复习资料弄得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转过身,带着一丝询问看向妻子。这事他本想等资料看顺了、有点把握再正式跟父母说,毕竟报名考试在他们看来,尤其是对父亲这样一辈子靠手艺吃饭的老工人来说,可能有点“不务正业”。
“晚饭后收拾碗筷那会儿,妈看我帮你把资料往屋里拿,顺口问了句‘钢子最近看啥呢,这么厚一摞?’我没细说,就说是所里发的重要学习文件。”简宁解释道,借着昏黄的灯光,能看到她脸上的一丝无奈,“可爸刚从厂里澡堂子回来,正好听见了。他一边擦着脖子上的水珠,一边说:‘重要文件?我怎么听着院儿里老阎他们说,是你要考啥试的材料?’”
李成钢心里咯噔一下:“爸都听说了?”这消息传得真快,肯定是祝大姐送材料那天被哪个眼尖的邻居瞅见了。
“嗯,”简宁点头,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爸当时就把毛巾搭在脸盆架上,走过来挺认真地问我:‘真有这事儿?钢子要考公安学校?’”她模仿着公公那带着车间里打磨出的洪亮嗓门和直来直去的语气,“我看瞒不住了,而且也不是坏事,就把你报名参加在职进修考试,考得好能去公安学校学习的事,简单跟爸妈说了。”
李成钢有点紧张:“爸妈……他们怎么说?”父亲李建国是轧钢厂的五级电工,技术过硬,在车间里受人尊重,他信奉的是“一招鲜吃遍天”,对“书本考试”这种形式未必完全认同;母亲王秀兰虽然是保管员,心思细腻,但也习惯了安稳日子,儿子已经是人民警察了,会不会觉得他“瞎折腾”?
简宁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昏黄的灯光映着她温柔的眼眸:“放心吧!爸妈……特别支持你!”
“真的?”李成钢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简宁用力点头,脸上也带着欣喜,“爸当时就‘嘿!’了一声,走到咱这屋门口(她指了指虚掩的屋门),冲着你这边说,‘好小子!有志气!给公家办大事,就得靠真本事!’”她学着李建国那带着金属质感般的肯定语气,“爸还说:‘旧社会咱们穷人晚上点油灯都嫌费油!现在有电灯,能照亮书本让你学本事,那是国家的恩典!成钢,你给我铆足了劲儿考!考出个名堂来!让厂里那帮老哥们儿也瞧瞧,咱老李家不光有能接电线、换灯泡的,也能出个正经八百的干部!’”
“爸真这么说的?”李成钢心里一热,父亲的肯定带着产业工人特有的豪气和对知识的朴素尊重,他甚至特意提到了这盏父亲亲手布线安装的电灯。
简宁继续转述:“妈还说,‘咱们老话讲,“书中自有千钟粟”,你在厂里流汗挣的是力气钱,钢子这要是考上了,那是给国家做大事,端的就是“铁饭碗”里头顶顶好的那碗“细粮”!这是正道,妈懂!’”
“铁饭碗里的细粮……”李成钢喃喃重复着母亲这朴素又深刻的比喻,心里暖流涌动。母亲虽然心疼,但那份理解和支持的分量沉甸甸的。
“爸妈还说啥了?”他声音有些发哽。
“爸说,”简宁压低声音模仿着公公粗声粗气却带着心疼的调子,“‘臭小子,别把眼睛熬坏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资料还买就买,该花就花,家里供得起!’他还说,明天上班去库房转转,看有没有结实平整的硬纸板边角料,‘给他垫桌子上,写字舒服点,别硌得慌!’爸是五级工,面子大,找点废纸板肯定没问题。” 她指了指李成钢手下压着的薄薄本子。
“妈呢,”简宁语气更柔和了,“妈把她自己一直舍不得用、新纳的那个厚实椅垫塞给我了。”她走到炕边,拿起那个用各种零碎布头拼接而成、但针脚细密厚实的垫子,“说你一天到晚坐办公室、回家又坐这儿看书,凳子硬,垫上这个软和些,省得腰疼。她还说,明儿早上去食堂,想法子多打一点稠糊糊的玉米粥,给你晚上看书饿了垫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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