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阳亢之血
暴雨倾泻的第七天,城市在灰暗的水幕里苟延残喘。张川推开市局刑科所临时实验室的门,一股混杂着消毒水、湿衣服霉味和某种隐约铁锈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视线掠过堆满各种仪器和证物袋的杂乱桌面,落在中心那个巨大的不锈钢托盘上。
九十九只黑狗的血液样本,此刻正盛放在一排排贴了编号的玻璃试管里,在惨白的LED顶灯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暗红,宛如凝固的劣质玛瑙。它们刚从富豪千金绑架案的赎金交付现场——那个弥漫着浓烈腥臊和绝望气息的城郊废弃物流仓库——被紧急转运过来。雨水在实验室高大的玻璃窗上疯狂流淌,扭曲了外面模糊的城市灯火,室内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单调鼓噪,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张干事,就等你了。” 陈克非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正靠着一张堆满杂乱文件夹的桌子,深蓝色的警用雨衣还在往下滴水,脚边已积了一小滩水渍。他脸色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托盘里的血样,仿佛要从那暗红里剜出隐藏的罪恶。他旁边站着林见远,后者正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他那台宝贝单反相机的镜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湿漉漉的记者证挂在他同样湿透的冲锋衣胸前,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情况?” 张川言简意赅,脱下自己几乎湿透的薄风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熨帖的灰色衬衫。他径直走向操作台,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的动作精准而利落。
“赎金现场像屠宰场,”陈克非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九十九只黑狗,当着我同事的面,被割喉放血,血全被倒进了下水道。场面…很邪性。”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场取样的血液,还有那些狗的尸体,都在这了。初步尸检显示,狗在被放血前,都注射过东西。针眼在颈部。”
“倒进下水道?”林见远插话,终于把相机小心地收进防水包里,镜片后的眼睛闪着职业性的探究光芒,“不是仪式需要?纯粹为了倒掉?这赎金要求本身就够离奇的。”
“是引流。”张川拿起一支试管,对着灯光缓缓转动。暗红色的液体粘稠地在管壁上留下痕迹。“《九曜星占》残篇里提过,‘荧惑守心’乃大凶之兆,需‘秽血破局’。以大量黑狗之血——取其至阳至秽之意——灌入特定的地下沟渠,形成‘秽血引’,强行改变局部地气流动,或者说,引导某种他们认为的‘凶煞之气’流向预设的祭祀点。这是‘破’局,也是‘引’煞。”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学者讲述古籍典故的冷静,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凝重。
陈克非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地下沟渠?你是说,那些血不是胡乱倒的,是沿着预设的路径流走的?流到哪里?”
“需要检测。”张川放下试管,目光扫过操作台上几台关键的仪器——高效液相色谱仪(HPLC)、质谱联用仪(LC-MS)、还有原子吸收光谱仪(AAS)。“林记者,现场下水道入口的照片和流向图,有吗?”
“有!”林见远立刻来了精神,迅速从防水背包里掏出平板电脑,手指飞快滑动,调出几张高清照片和一张他现场手绘的简易流向图,平推到操作台中央,“看,就这个巨大的方形铁箅子,血全倒这里了。我观察过水流方向,虽然雨水很大,但血水汇入后,明显是朝东偏北方向快速流走的。那边,”他用指尖在流向图末端点了点,“地势更低,而且紧挨着城市老旧的泄洪主渠。”
“东偏北…”张川的目光在地图和林见远手绘的线条间移动,脑中迅速勾勒着城市地下管网可能的走向。这方向隐约指向城郊结合部的一片工业废弃区,那里地形复杂,但确有几条早年修建的大型排水干渠经过。他点点头,“方向初步吻合。陈队,现场有提取下水道内壁的残留物吗?”
陈克非从旁边一个密封袋里取出几个更小的物证袋,里面是些灰黑色、沾着暗红污渍的泥样:“取了,管壁上的粘稠物,还有渠底的沉积物。”
“好。”张川接过物证袋,标记好,开始分样。一份用于常规理化分析,一份则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无菌采样盒,准备后续做微生物培养。他的动作有条不紊,每一个步骤都带着实验室特有的严谨节奏。林见远在一旁举着相机,对着他操作的手和仪器取景框,调整着角度和光线,快门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脆。
“张干事,你这手法,比我们局里新来的技术员还溜。”陈克非半靠在桌边,看着张川熟练地操作移液枪,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试图驱散一些空气中沉甸甸的压抑。他拿起桌上一个证物袋,里面是几枚从狗尸颈部提取的、极其细小的注射针头残片。
张川头也没抬,专注地盯着刻度线:“在反邪教办,有些‘圣物’、‘圣水’的成分分析,比刑科所的毒物检测更考验基本功。毕竟,信仰的‘药效’,往往需要更精密的仪器才能拆穿。”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冷冽的讽刺。他将处理好的下水道粘液样本放入离心机,设定好参数。机器启动,发出低沉的、稳定的嗡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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