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记忆迷宫
殡仪馆员工休息室的气味,像是死亡与廉价生活气息的诡异混合体。消毒水的刺鼻勉强压制住角落泡面桶散发的油腻味,但空气里依旧顽固地飘荡着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防腐剂气息。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光线惨白而冰冷,照亮了塑料桌椅和墙上褪色的“优秀员工”奖状。老会计蜷缩在房间中央唯一一把还算完好的木椅上,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沾着几点暗红的印渍,不知是印泥还是别的什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此刻惨白如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死死盯着张川手中那片东西。
张川站在老会计面前,身影在日光灯下拉得很长。他摊开右手,掌心几道深可见骨的割伤已经草草用撕下的衬衫布条包扎过,但鲜血依旧顽强地渗透出来,在灰白的布面上洇开几朵刺目的暗红。在他染血的指尖,拈着一块边缘锋利、约莫指甲盖大小的青铜碎片。碎片表面,古老的饕餮纹路在灯光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泽,凹槽里还残留着几丝干涸发黑的血迹和灰白的菌丝残骸——正是从父亲遗物青铜镜上崩裂下来的那块。此刻,这沾着两代人鲜血与邪异菌丝的碎片,如同某种邪恶的钥匙,被张川稳稳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轻轻抵在老会计干瘪、布满老年斑的右侧太阳穴上。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老会计猛地一哆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破旧的风箱。
“看着我。”张川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颅骨深处。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如同两口幽潭,牢牢锁住老会计那双因恐惧而涣散的瞳孔。“放松……回想那个时间……你最后一次擦拭骨灰架……”他刻意放慢了语速,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催眠般的韵律,引导着对方沉入记忆的泥沼。
旁边的陈克非背靠着冰冷的、刷着劣质绿色涂料的墙壁,双臂抱在胸前。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腰间的警棍并未收起,黑色的橡胶棍体随着他轻微的呼吸起伏,在日光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像一尊沉默的、充满审视意味的雕像,目光透过帽檐的阴影,锐利地扫视着张川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老会计的反应。对于这种近乎巫术的“催眠”手段,他本能地排斥,但林见远被菌丝控制的前车之鉴和姐姐香水成分的惊人发现,像两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不得不压下质疑,选择旁观。只是那按在警棍上的手指,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暴露着他内心的紧绷。
林见远则焦躁地在狭窄的休息室里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受伤野兽。他冲锋衣的袖子被他自己粗暴地卷到肘部,露出手臂上被张川之前甩出的菌丝触碰过的地方——皮肤表面看不出任何异常,但他总觉得那里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冰凉滑腻感。他不时烦躁地抓挠一下手臂,眼神警惕而充满不信任地在张川和老会计之间来回扫视。
老会计在张川低沉的声音和太阳穴上冰冷的青铜碎片双重作用下,身体抖动的幅度渐渐变小。浑浊的眼睛开始失去焦距,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喉咙里那种恐惧的抽气声也平息了。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
“很好……”张川的声音更轻了,如同耳语,“告诉我……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谁让你去擦拭骨灰架的?尤其是……017号的位置?”
老会计的嘴唇开始微微嚅动,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是……是吴主任……晚上十点……他递给我……一块布……灰白色的……软软的……像……像皮子……”
他的声音断续、含混,如同梦呓。与此同时,张川左手迅速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带有折叠支架的微型投影仪,动作娴熟地将其支在旁边的塑料桌上,镜头对准了老会计对面的空白墙壁。投影仪启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一道冷白的光束打在墙壁上,形成一片方形的光斑。
“仔细看……那块布……”张川继续引导,抵在太阳穴上的青铜碎片微微施加了一点压力。
嗡……
投影仪的光束一阵轻微的波动。墙壁上的光斑开始扭曲、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雪花噪点疯狂跳动,几秒钟后,一些极其模糊、抖动的黑白影像碎片艰难地拼凑出来,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在观看。
影像中:
一只戴着白色棉线手套的手(很粗糙,指关节粗大,是老会计的手),正拿着一块……质地奇特的布。那布的颜色是令人不适的灰白色,表面似乎没有普通布料的经纬纹理,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皮肤毛孔般的细微凹凸感。布被折叠成规整的长方形,边缘被捏得有些变形。
画面视角很低,显然是老会计的第一人称。他正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用这块“皮布”擦拭着骨灰架冰冷的金属隔板,动作麻木而重复。擦拭的路径很有规律,总是从左上角开始,呈“之”字形向下,最后在右下角结束。擦拭布在隔板上留下的细微水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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