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柜的谎言
殡仪馆地下冷库的寒气,是活的。它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陈克非裸露在警服外的脖颈,顺着衣领的缝隙狡猾地钻进去,舔舐着他的皮肤。每一次呼吸,呵出的白雾都凝滞在眼前,仿佛空气本身都冻成了半透明的碎玻璃。巨大的冰柜整齐排列,沉默地矗立在惨白荧光灯下,柜体表面凝结着厚厚的、浑浊的白霜,像一具具蒙着尸布的巨棺,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死寂。
陈克非的指尖已经冻得有些发麻,失去了大部分知觉。他用力搓了搓手,目光死死盯住手中那个巴掌大小的红外线测温仪。冰冷的金属外壳几乎要粘掉他掌心的皮肤。屏幕上的数字,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着他的神经:**-23.1℃**。他微微侧头,视线越过测温仪,落在冰柜自带的、嵌在厚重柜门中央的液晶显示屏上。那小小的屏幕固执地显示着:-18.0℃。
五度之差。
在极寒的环境里,这五度,是生与死的分界线,是精密仪器与拙劣谎言的分水岭。
“王主任,”陈克非的声音不高,却在这死寂的冰窟里异常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每一个字都敲打着凝滞的空气,“解释一下?”
殡仪馆后勤主任王有福,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裹在臃肿的深蓝色棉大衣里,活像个行走的包袱。他一直在陈克非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搓着手,脸上堆着那种职业性的、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油腻的歉意笑容。此刻,那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卖力地绽放开来,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冷库的低温下迅速变得冰凉。
“哎哟,陈警官!这、这肯定是仪器老化了嘛!”王有福往前凑了半步,试图去看陈克非手里的测温仪屏幕,一股廉价烟草和消毒水混合的体味随之飘来,“您看,咱们这冷柜,都是服役好些年的老设备了,门上的温度显示嘛,有点误差,很正常的!我回头就报修,立刻报修!”
“误差?”陈克非没有回头,依旧盯着那两个刺眼的温度数字,语气平淡得像冰柜里的空气,“五摄氏度的误差?而且是单向的、持续的低温误差?王主任,你告诉我,哪个牌子的冷柜,误差能‘正常’到这个地步?它怎么不往高了误差?”他侧过身,锐利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向王有福那张堆笑的脸,“这误差,够把活鱼瞬间冻成冰坨子了。”
王有福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像劣质的墙皮簌簌往下掉。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陈克非的视线,嘴唇哆嗦着:“这…这个…设备老化,难免的,难免的…我们也没注意…”
“没注意?”陈克非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在空旷的冷库里激起微弱的回音,震得头顶的灯管似乎都晃了一下,“-23℃!王主任,这个温度区间,对保存普通遗体来说,是过低了。脂肪会加速酸败,组织会冰晶化破坏得更严重。你们殡仪馆,难道还兼职搞什么特殊生物样本的冷冻保存?”
他向前逼近一步,靴底踩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咔哒”声。王有福被他逼得又退了一步,后背几乎贴上了旁边冰冷的冰柜门,寒气瞬间透过棉衣刺入,激得他一个哆嗦,脸色更白了。
“没有!绝对没有!”王有福的声音带着哭腔,连连摆手,“陈警官,我们就是按规矩存放遗体,等待火化或者家属认领…哪懂什么特殊保存啊!这…这真的是设备问题!对,一定是传感器坏了!显示不准!”
“传感器坏了?”陈克非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可真巧。坏得如此精准,只把实际温度往低了‘坏’,显示温度却纹丝不动地停在安全值上?”他不再看王有福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目光扫过眼前这一排排沉默的冰柜。寒意并非均匀弥漫。某些冰柜附近,空气似乎更加粘稠冰冷,无形的低温如同实质的触手,悄悄缠绕过来。
他走到其中一个冰柜前,就是王有福刚才几乎靠上的那个。红外测温仪的红点再次落在柜门上。-23.5℃。而柜门显示屏,依旧是-18.0℃。
陈克非蹲下身。冷库地面冰冷刺骨,寒气瞬间穿透了厚实的警裤。他仔细检查着冰柜底部的散热格栅。格栅缝隙里堆积着灰尘,但在某些角落,灰尘的分布似乎被某种微弱的气流扰动过,形成不易察觉的涡旋状痕迹。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避开格栅锋利的边缘,探进去,指腹在冰冷的金属内壁上轻轻摸索。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粘腻感,不同于普通的灰尘油腻,更像某种…干燥后的生物残留?极其微量。
一个极其专业、极其冷僻的知识点猛地撞进陈克非的脑海——**某些嗜冷古菌在长期稳定的-20℃至-25℃环境下,其休眠孢子囊壁会分泌一种独特的脂肽类物质,具有微弱的粘附性和疏水性。这种温度区间,是它们进行特定代谢和孢子成熟的“培养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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