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镜头祭坛
热带的暴雨在缅甸重生塔腐朽的木质塔身上鞭笞出沉闷的回响,湿气裹挟着朽木和尘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塔内每一个角落。林见远蹲在塔楼顶层唯一一块相对干燥的地板上,四周散落着他从直播背包里抢救出来的“残骸”——几个变焦镜头、便携补光灯的残肢断臂、缠绕的数据线,还有半盒被雨水泡得发胀的能量棒。他的右手,手背上被阴燧过载烙下的摩斯密码疤痕(“汝即祭品”)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每一次轻微的屈伸都牵扯着皮下烧灼过的神经末梢,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下窜动。
“我说大记者,”张川的声音从对面角落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块至关重要的青铜罗盘,罗盘中心凹陷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幽微的暗芒,那是苏晚脊椎碎片曾契合的位置,“你这堆‘破烂’,真能顶替阴燧?老祖宗用了几千年的月光聚光镜,到你这就成了几个玻璃片加铁皮筒?”他抬起头,下巴朝林见远那堆器材努了努,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近乎鼓励的弧度。
林见远没立刻抬头,手指正捏着一枚长焦镜头的后卡口金属环,试图用多功能工具刀上最小的螺丝刀拧开固定螺丝。螺丝咬得死紧,汗水混着塔内无处不在的湿气,让刀柄在他手心打滑。“老祖宗那会儿可没台风切断卫星信号,”他闷声回应,刀尖在螺丝帽上打滑,发出刺耳的“滋啦”声,他皱了皱眉,换了个角度用力,“也没周永坤这种拿命格当股票炒的疯子。非常时期,张干事,得用非常手段。”他顿了顿,想起第十一章“荧惑之瞳”中,血月透过塔顶破洞聚焦时,自己胸腔内钛骨架那诡异的磁共振嗡鸣,以及墙上灼烧出的、带着自己童年持刀倒影的三足鸟图腾。那冰冷的窥视感至今残留。“再说了,这堆‘破烂’…至少能让我们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直播给外面那个该知道的世界。”
“道理没错,”陈克非的声音插了进来,低沉而带着刑警特有的务实感。他背靠着腐朽的木柱,身体姿态放松却像蓄势待发的弓,左臂包裹在再生皮肤下的部位轮廓依稀可见——那是熔毁臂甲留下的永久印记。他正检查着唯一还能用的强光手电,光束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空气里切割出一道摇晃的光柱。“但前提是,你这‘镜头祭坛’真能点得亮,发得出信号。外面那风,听着能把人直接卷到湄公河喂鱼。”他晃了晃手电,光束扫过林见远忙碌的身影,“还有,小心点你那手。再折腾,烙上去的密码没准真成你的墓志铭了。”
林见远终于拧开了那颗顽固的螺丝,将沉重的镜组从镜筒里小心地抽出来。镜筒内壁光滑的金属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微光。就在他准备检查前组镜片时,指尖在内壁靠近卡口的位置,触碰到了一点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凹凸。他下意识地用指甲刮了刮,凑到从破败窗棂透进来的稀薄天光下细看。
一行刻痕,清晰而微小。
“欣”。
一个单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记忆的迷雾。陈欣。那个名字在他心底沉睡了太久,带着大学时代阳光穿过图书馆窗棂的温度,也带着后来无疾而终、彼此都未说破的疏离。他猛地抬头,视线撞上陈克非。陈克非正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捏着镜筒的手指上,显然也捕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和镜筒内壁那点不寻常的反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塔外的风雨声、木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陈克非的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林见远指尖下的异常。他几步跨过来,动作带着刑警的利落,却又在伸出手时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犹豫。林见远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镜筒递了过去,冰冷的金属触感在两人之间传递。
陈克非粗糙的手指抚过那个小小的刻痕“欣”,指腹的茧子蹭过光滑的内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复杂地在刻痕和林见远脸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林见远眼中。那里面没有尴尬,没有躲闪,只有一种坦然的、被时光沉淀过的平静和一丝深藏的疲惫。
“啧,”陈克非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打破了沉默,嘴角却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带着点刑警特有的糙劲儿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这算什么?定情信物?分手纪念品?你们文化人,连分个手都分得这么有仪式感?还非得在吃饭的家伙上刻个字留念?” 他的语气刻意轻松,甚至带上了点调侃,试图驱散空气中那点微妙的沉重。但林见远清晰地看到,他捏着镜筒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泄露了那刻意轻松下的波澜。好奇?疑惑?还是对那段他未曾真正了解的、关于姐姐过往的探寻?陈克非没再追问,只是将镜筒递回给林见远,动作带着一种默认的尊重,仿佛在说:那是你的过去,你有权沉默。
“算是…某个阶段结束的句号吧。”林见远接过镜筒,声音很平静,指腹摩挲着那个冰冷的“欣”字,仿佛能感受到当年刻下它时指尖的微颤和心绪的翻涌。他将镜筒轻轻放在铺开的防水布上,动作郑重得像在安放一段岁月。“早该磨掉了。”他低声补充了一句,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陈克非和张川。他拿起另一枚广角镜头,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强行拉回眼前冰冷的器材上。感情是奢侈的,尤其在真相与生存都悬于一线之时。他熟练地旋开前镜组压圈,用镜头布仔细擦拭着凸面的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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