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幽灵包裹
殡仪馆特有的气味——消毒水混合着陈年木质家具的气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石灰粉和衰败花朵的冷香——顽固地钻入林见远的鼻腔,像某种粘稠的液体,附着在喉咙深处。他站在城西殡仪馆行政办公室的窗前,隔着积了一层薄灰的玻璃向外望去。下午三点多,本该是日光尚显明亮的时候,天光却被厚厚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喘不过气。殡仪馆的庭院里,几棵叶子稀疏的老槐树在渐起的风中僵硬地摇晃着枯枝,影子投在灰白的水泥地上,扭曲晃动如同鬼魅。更远处,一排排存放骨灰盒的灰白色格子架沉默矗立,像一面巨大的、布满孔洞的死亡之墙,无声地吸收着所有的活气与声响。
办公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几乎有些闷人,混合着劣质茶叶和旧纸张的味道。负责接待他的行政科职员王海,一个面色苍白、眼神有些飘忽的中年男人,正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厚厚的登记册,指尖在纸页上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林记者,”王海终于抬起头,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疏离,“您要查的那个编号区域,D区17排……这个月的存取记录都在这里了。家属凭密码卡,签字,领走,流程很清楚。没发现异常。”他把登记册往林见远的方向推了推,动作带着一种“你看吧,根本没问题”的笃定。
林见远没去翻那本册子,目光依旧胶着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格子架上。十七排。又是这个该死的数字。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专业,就像过去无数次面对采访对象那样:“王科,流程是死的,人是活的。骨灰调包这种事,不会大张旗鼓写在登记表上。有没有可能……是内部管理环节,出了点小纰漏?”他转过身,脸上挂起一丝记者惯用的、带着点探究又不会太咄咄逼人的微笑。
王海的脸皮似乎抽搐了一下,那点职业性的冷淡裂开了一道细缝,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端起桌上那个搪瓷掉了几块、露出黑色底子的旧茶杯,咕咚灌了一大口,茶水很烫,他嘶了一声,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林记者,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这里管理严格得很!每一盒骨灰,那都是对逝者的尊重,对家属的交代!调包?怎么可能!”他的声音拔高了一点,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口罩的年轻工作人员探进头来,声音闷闷的:“王科,快递,放您桌上了。”
“嗯,知道了。”王海不耐烦地挥挥手。
林见远的视线被那个放在王海杂乱办公桌一角的快递盒吸引了。一个极其普通的、扁平的牛皮纸盒,约莫A4纸大小。没有任何花哨的快递公司标签,没有寄件人信息,甚至连收件人的姓名地址都是用黑色记号笔潦草地手写在纸盒表面——“城西殡仪馆 行政科 收”。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敷衍和随意,仿佛写字的人只想尽快完成这个任务,毫不在意它最终会落到哪里。
一股极其突兀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林见远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他见过太多包裹,证物、线索、威胁、甚至匿名的爆料,但眼前这个朴素的、毫无标识的盒子,在殡仪馆这种地方,在骨灰调包案调查的当口,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洁”感。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个闯入葬礼的不速之客,带着一身从外面世界沾染的、与死亡格格不入却又隐隐相连的尘埃与秘密。
“王科,”林见远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目光紧紧锁住那个盒子,“这个快递……看着有点奇怪啊。没寄件人?”
王海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似乎也才注意到这个突兀的存在,眉头皱了起来,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谁知道哪儿来的,天天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这儿寄。”他嘟囔着,显然没太当回事,顺手拿起旁边一把裁纸刀,动作随意地划开了纸盒顶端的胶带。刀锋割开纸板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纸盒被打开。里面没有任何填充物,只有一份厚厚的、装订整齐的打印文件,封面上印着几个冰冷的宋体大字——《城西殡仪馆 年度收支报表(内部)》。
王海明显松了口气,甚至带上了点“你看吧,大惊小怪”的意味,随手把文件抽了出来,掂量了一下厚度。“喏,财务那边要的破表,估计哪个科室的小年轻图省事,直接扔快递送来了。”他随手把文件往桌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林见远的目光却没有离开那个空了的纸盒。那份报表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填补空间,为了让它看起来像个正常的公务快递。但直觉,那个在无数次深入险境中救过他命的、如同野兽般的直觉,正在他脑海里尖啸。太干净了,太刻意了。一个内部报表,需要如此神秘、毫无标识地快递到行政科?而且,盒子内部…似乎有点过于“深”了。文件抽走后,盒底显露出来,那深度似乎与文件本身的厚度并不完全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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