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尘归尘
“她在这里”。
那四个由狂暴像素点组成的汉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头盔内被雪花噪点占据的屏幕上。下方,一个扭曲的箭头,如同恶魔的手指,冰冷地指向几步之外那个吞噬光线的黑洞——敞开的同位素储存井口。箭尾,像素勾勒的数字“17”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耳机里,陈克非撕裂般的咆哮早已被死寂的电流盲音取代。防护服内置的警报器尖锐地嘶鸣着,心率150的警告红灯在视野边缘疯狂闪烁,与屏幕上刺目的“她在这里”交相辉映。氧气循环系统发出的单调嗡鸣,此刻像极了垂死者的喘息。
林见远僵立在井口边缘,沉重的铅靴仿佛焊死在布满灰尘和可疑污渍的水泥地上。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鼻端是防护服过滤后依然刺鼻的金属锈蚀与陈腐尘埃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极其微弱,却如同尖针般刺破所有屏蔽、直抵灵魂深处的……铃兰花香。
是陈欣惯用的那款香水。清冷,优雅,带着露水的气息。无数次,它萦绕在图书馆靠窗的座位,飘散在校园林荫道的微风里,也曾经,温柔地包裹过他们相拥的时刻。
此刻,它却从这地狱般的深渊中渗出,缠绕着死亡与辐射的腐臭,钻入他的头盔,钻进他的肺腑,带来一种冰火交织、足以摧毁理智的剧痛!
陈克非的姐姐。他曾经深爱、最终却因各自追寻真相的道路而无奈放手、如今生死未卜的陈欣!她的丝巾残片缠绕在辐射畸鼠身上,她的香水气息从这万劫不复的深渊里飘出……屏幕上那“她在这里”的宣告,不再是冰冷的像素,而是带着血肉的尖刀!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林见远喉咙深处挤出,被头盔的隔音层闷住。他眼前阵阵发黑,防护服内冰冷的衬里紧贴着被冷汗浸透的脊背。巨大的恐惧和不顾一切的冲动如同两条疯狂的毒蛇,撕咬着他的神经。下去?下面是高浓度辐射源?是陷阱?还是……陈欣最后的所在?
不下去?难道眼睁睁看着那指向深渊的箭头和“17”的数字,成为陈欣的墓志铭?
“呼……呼……”他强迫自己深呼吸,防护服循环系统提供的氧气带着橡胶和金属的味道,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那颗快要炸裂的心脏。盖革计数器固定在左臂的读数屏上,猩红的数字9.8微西弗/小时,像一个冰冷的倒计时。
他猛地抬起戴着厚重铅胶手套的右手,不是去摸固定在手臂外侧的合金撬棍,而是狠狠地、隔着防护服,按在了胸口心脏的位置——那里,内侧口袋里,那枚冰冷的三足鸟火漆印正紧贴着他的皮肤,鸟眼中一点幽暗的红光仿佛透过层层铅胶灼烧着他。一种混杂着绝望、愤怒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如同岩浆般冲垮了所有的犹豫。
地面上的陈克非和张川?信号已断,他们无能为力。
辐射?防护服还在工作。
陷阱?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跳!
林见远不再看那刺眼的屏幕,猛地关闭了头盔内所有闪烁的警报灯。世界瞬间只剩下头盔强光手电刺破前方黑暗的光柱,以及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声。他俯身,强光探向井口内部。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照亮了布满锈迹和污垢的金属爬梯,向下延伸几米后,便被更深的黑暗吞噬。井壁湿滑,凝结着暗绿色的不明水珠。
他将强光手电的角度调到最大散射,固定在头盔侧面,让尽可能多的光线投入井中。然后,他抓住了冰冷、滑腻的爬梯第一根横杆。
“陈克非……继川……”他对着彻底沉寂的通讯频道,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嘶哑低语,“如果我回不来……找到她!” 话音未落,他沉重的身躯已探入井口,笨拙但决绝地,沿着湿滑的爬梯,一步步向未知的深渊降下。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头盔的光柱是唯一的光源,在湿漉漉、布满锈蚀和苔藓的井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变得更加浑浊,那股混合着金属锈蚀、陈年积水**气息的味道愈发浓烈,但其中夹杂的那一丝铃兰花香,却诡异地更加清晰了。它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林见远不断向下。盖革计数器的读数随着下降稳步攀升:11.3… 13.7… 15.2微西弗/小时。防护服内循环风扇的嗡鸣似乎也变得吃力起来,氧气含量指示开始缓慢下降。
爬梯冰冷而湿滑,铅靴每一次踩踏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深井中回荡,如同敲击在朽木棺材上的丧钟。下降的过程漫长而压抑,仿佛永无止境。头盔光柱扫过井壁,除了锈迹、苔藓和偶尔可见的、早已干涸发黑的喷溅状污渍,别无他物。只有那持续攀升的辐射读数和萦绕不散的铃兰香气,证明他并非在虚无中沉沦。
不知下降了多久,林见远感觉脚下一顿,铅靴终于触碰到了实体。不再是悬空,而是踩在了坚硬的、似乎铺着金属格栅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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