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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首日攻城的惨败，并未让绥远卫获得丝毫喘息之机。夜色如墨，城头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守军疲惫而警惕的面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石和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伤兵的呻吟声、军官低沉的命令声、以及远处北狄大营隐约传来的号角战鼓声，交织成一首压抑的战争夜曲。
衙署临时改成的伤兵营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林婉清强撑着虚弱已极的身体，在方淮和几名医官的搀扶下，逐一查看重伤员的情况。烛光摇曳，映照着她苍白如纸却异常专注的面容。白日惨烈的守城战，带来了远超预期的伤亡，而更棘手的是，许多伤员的伤口出现了诡异的恶化迹象——红肿异常迅速，流出紫黑色的脓血，甚至伴有低热和抽搐。
“是毒。”林婉清剪开一名士兵手臂上溃烂的伤口，仔细嗅了嗅脓血的气味，又用银针探了探，针尖瞬间泛起一层不祥的青黑色。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北狄的箭簇和兵刃上淬了剧毒，混合了数种蛇毒和矿物毒，性烈而诡，能迅速坏疽血肉，侵扰心神。”
方淮脸色铁青：“难怪今日受伤的弟兄，即便伤口不深，也多数情况急转直下！好阴毒的手段！”
“立刻将所有伤者按中毒深浅分区隔离！用甘草、绿豆、金银花、蒲公英大量煎汤，内服外洗，先遏制毒性蔓延！重者……需用犀角、牛黄、麝香等猛药解毒开窍，但……”林婉清快速下达指令，说到最后，声音低沉下去。犀角、牛黄这些珍稀药材，库存早已见底。
“大人，库中犀角已尽，牛黄也所剩无几……”一名老医官颤声回禀。
林婉清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的腥甜和阵阵眩晕。缺医少药，是比城下敌军更可怕的敌人。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屋内堆积的草药，脑中飞速推演替代方案：“……用地锦草、白花蛇舌草加倍量，合以冰片、朱砂粉外敷，内服加重黄连、黄芩、栀子分量，佐以少量我们自制的安宫牛黄丸粉末……尽力一试！”这是无奈之举，药效必然大打折扣，但已是绝境中唯一的选择。
“是！下官这就去办！”医官们领命，匆匆而去。
林婉清疲惫地靠坐在椅背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续的精神高度集中和体力透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方淮连忙递上一碗温热的参汤：“大人，您必须歇息片刻，否则……”
话音未落，城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呼啸声，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冲天而起的火光！
“敌袭！是投石车！小心火弹！”城头传来守军凄厉的预警！
北狄的夜袭开始了！而且，动用了远程投石器械！
林婉清猛地站起，因动作过急一阵眩晕，被方淮扶住。“扶我……去城楼！”她声音坚决。她必须知道外面的情况，必须确认顾长渊的安危，更必须第一时间了解北狄使用了何种新式武器！
方淮知拦她不住，只得与一名亲兵搀扶着她，快步走向最近的西门城楼。
此刻，西城城墙已陷入一片火海地狱！北狄并未使用传统的巨石，而是投射了无数灌满火油、裹着硫磺硝石的陶罐！陶罐落地即碎，火油四溅，遇物即燃，瞬间将城头化作一片炼狱！更可怕的是，一些火弹爆炸后，还散发出浓黄绿色的刺鼻烟雾，守军吸入后，立刻剧烈咳嗽，眼睛刺痛流泪，甚至有人皮肤开始起泡溃烂！
“毒烟！是毒火弹！掩住口鼻！”顾长渊嘶哑的吼声在火光和爆炸声中清晰可辨。他玄甲上沾满烟尘与血迹，指挥若定，命令士兵用湿布蒙面，用沙土扑灭火焰，弩车全力反击，寻找并压制敌军的投石车阵地。
林婉清登上城楼，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毒烟扑面而来，让她几乎窒息。她看到顾长渊如同浴火战神般屹立在最危险的地方，心中稍安，但随即目光便被那些在毒烟中痛苦挣扎的士兵吸引。那毒烟……不仅伤肺，更能蚀肤！
“是砒霜和石灰混合的毒烟！快！用醋浸湿的布巾掩面！受伤者立刻用大量清水冲洗眼睛和皮肤！快！”林婉清不顾自身安危，对着周围的军士大声喊道，她的声音在喧嚣的战场上显得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力量。
附近的士兵闻言，立刻依言行事。方淮也急忙带人将准备好的醋和清水送上城头。
顾长渊看到林婉清竟然上了城头，又惊又怒，几个箭步冲过来，一把将她拉到相对安全的垛口后，厉声道：“你怎么上来了？！这里太危险！快下去！”
“我没事！”林婉清抓住他的手臂，目光急切地扫过城外，“他们的投石车位置……似乎在移动？每次发射间隔……很有规律……”
顾长渊一怔，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林婉清在凭借对声音和火光位置的敏锐感知，试图判断敌军投石车的机动规律和薄弱环节！他立刻凝神观察，果然发现北狄的投石车并非固定不动，而是在一定范围内交替发射，以规避守军弩箭的反击！
“左前方三百步！那片小树林后！火光最密集！是他们的主阵地！”顾长渊眼中寒光一闪，立刻对传令兵吼道：“传令！所有弩车，集中火力，覆盖射击左前方三百步林地！快！”
命令下达，城头幸存的弩车调整角度，巨大的弩箭带着复仇的火焰，如同流星般射向那片树林！顿时，林中爆起更大的火球和混乱的惨叫，北狄的投石火力明显减弱了一瞬！
“有效！”守军发出一阵欢呼。
然而，北狄的攻势并未停止。更多的火弹和毒烟弹依旧不断落下，城头多处起火，伤亡持续增加。更糟糕的是，借着火光和毒烟的掩护，北狄的步兵扛着云梯，再次发起了凶猛的攀城攻击！
“准备近战！滚木礌石！金汁！”顾长渊拔刀出鞘，声嘶力竭。守军将士也红了眼，与攀上城头的北狄士兵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林婉清被亲兵死死护在角落，她看着眼前这修罗场般的景象，看着不断被抬下来的、被烧伤、毒烟所伤、刀剑所伤的士兵，心如刀绞。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毒火弹……毒烟……北狄是想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最大限度地消耗守军的生命和意志，瓦解城防。
“方淮！”她对着正在抢救伤员的方淮喊道，“快！收集未被完全烧毁的毒弹残片和毒烟尘土！我要知道他们用的具体是哪些毒！还有，立刻熬制大量的甘草绿豆汤和清肺解毒的药剂，分发给所有守军，尤其是接触毒烟者，必须内服！”
“是！”方淮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立刻带人去办。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是火、惨叫着的北狄士兵竟突破了防线，嚎叫着向林婉清所在的方向扑来！护在她身前的亲兵怒吼着迎上，与之缠斗在一起。
林婉清心脏骤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撞上冰冷的城墙。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然而，就在这极度恐惧的时刻，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名北狄士兵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布满了密集的、颜色暗红的疱疹和溃烂的伤口！那绝非火烧或刀伤，更像是……某种急性爆发的恶疾！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击中了林婉清！北狄军中，疫情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严重！甚至可能已经失控！所以他们才如此焦躁，不惜动用如此酷烈的手段，急于破城？！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但此刻，她无暇深思，因为眼前的危险尚未解除。
“婉清！”顾长渊的怒吼声传来，他如同旋风般杀到，刀光一闪，将那着火的北狄士兵劈下城头。他冲到林婉清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惧和后怕，“你怎么样？！伤到没有？！”
“我……我没事……”林婉清惊魂未定，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中，才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她急促地说道，“长渊！我看到了！那个北狄兵……他身上有痘疮！很严重的痘疮！北狄军中……疫病可能已经大规模爆发了！他们撑不了多久！”
顾长渊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这绝对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信息！
然而，未等他们细想，城下北狄大营中，突然响起了不同于之前的、低沉而诡异的牛角号声！随着号声，北狄的攻势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连同那些还在燃烧的投石车也停止了发射。
来得突然，退得也诡异。
城头守军愕然地看着如退潮般远去的敌军，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有零星的火苗还在噼啪燃烧，映照着满地狼藉和死尸。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退了？”张将军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满脸疑惑。
顾长渊眉头紧锁，望着迅速隐入黑暗的北狄大军，心中警铃大作。这不像是正常的战术撤退，倒像是……发生了某种突如其来的重大变故，迫使北狄不得不中止进攻。
是内讧？是疫病彻底爆发？还是……另有更大的阴谋？
“加强戒备！严防敌军诈退偷袭！抢救伤员，扑灭余火，清点战损！”顾长渊压下心中疑虑，连续下令。无论如何，他们又熬过了一夜。
他低头看向怀中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林婉清，心中一痛，柔声道：“婉清，危机暂解，我送你下去休息。”
林婉清却抓住他的手臂，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低声道：“不……长渊，我觉得……这退兵，不简单。北狄军中……一定出了大事。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夜色深沉，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这诡异的退兵，蒙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的阴影。而林婉清那个关于北狄军中疫病爆发的惊人发现，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将在不久的将来，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