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第一助产士 第42章 暗流与暖阳

考核风波如同一场骤雨，虽暂歇，却在太医院这片深潭中留下了难以消散的涟漪与寒意。孙医正因“失察”之过，被刘院判当庭申饬，暂免副考之职，闭门思过。虽未彻底倒台，但威信扫地，一时间门庭冷落。而那“装病”的刁民，经审讯，只咬定是受人钱财，却说不清具体指使者，成了无头公案，最终被杖责驱逐。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弃车保帅，真正的黑手依旧隐在幕后。

经此一役，林婉清在太医院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公开的刁难与挑衅几乎绝迹，但那种无形的隔阂与审视却更加深沉。众人对她敬而远之，目光中混杂着敬畏、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像一株突然闯入温室的异卉，周身带着风霜雨雪的锐利，让习惯了和风细雨的群芳感到不适与威胁。林婉清乐得清静，每日点卯、研读医典、整理牛痘笔记，偶尔去藏书阁查阅孤本，日子仿佛回到了初入京城时的沉寂，却又截然不同——那时是无人问津的边缘，此刻却是暗流涌动中心的短暂平静。

这日午后，她正在廨房内修订《牛痘接种述要》，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开门一看，竟是两位面生的年轻医士，神色拘谨中带着几分激动。

“林……林御医安好。”年长些的医士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晚辈姓陈，这位是李师弟。我二人……我二人曾有幸听过御医大人讲授防疫之法，受益匪浅。近日研读大人所着《痘疹科玄要》手抄本，对其中‘邪毒自口鼻入’、‘隔离阻传播’之论，尤为叹服。有些许不明之处，冒昧前来请教，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林婉清微感讶异。这是风波后，第一次有同僚主动登门讨教学问。她打量二人，见他们目光澄澈，不似作伪，便温和地将人让进屋内：“二位不必多礼，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陈、李二人所问，皆切中防疫要点，显是认真研读思考过。林婉清耐心解答，引经据典，并结合云州实例，深入浅出。一席话毕，两位年轻医士茅塞顿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人之学，实乃济世活人之真术！”陈医士由衷赞叹，随即又面露忧色，“只是……如今院中对此新学，非议仍多。大人还需多加小心。”

李医士也低声道：“是啊，我们听闻，赵侍郎府上近日常有钦天监的人出入，恐……恐对大人不利。”

林婉清心中了然，这是有人暗中向她示好兼示警。她不动声色，只微笑道：“多谢二位告知。医道求真，但求无愧于心。至于流言蜚语，清者自清。”

送走二人，林婉清心情复杂。这小小的插曲，像阴霾中透出的一缕微光，让她看到太医院内并非铁板一块，仍有心怀理想、愿意接纳新知的年轻人。但同时，赵侍郎与钦天监勾结的消息，也像一片乌云，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可能正在酝酿。钦天监掌天文历法、星象占卜，若他们从“天象示警”的角度攻击牛痘法，无疑将更加棘手。

又过了几日，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打破了表面的平静。来者是宫中尚药局的一位老内侍，姓常，面色白净，言语谨慎。

“林御医，”常内侍压低声音，“咱家是奉了永寿宫德妃娘娘之命，特来相请。”

德妃？林婉清心中一惊。德妃位份尊贵，且育有皇子，在宫中颇有势力。她与德妃素无交集，为何突然相召？

常内侍似看出她的疑虑，解释道：“娘娘听闻御医擅治妇人科，尤精调养之道。近来凤体违和，太医署的方子用着总不见大好，故想请御医过府一叙，瞧瞧脉息。”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娘娘还说，听闻御医是顾院判家的常客，顾家医术，娘娘是信得过的。”

这话暗藏机锋。既点明了请医的缘由，又隐约将顾家牵扯进来，似乎暗示此次邀请，背后有顾家的因素，或是德妃想借此与顾家一系拉近关系。

林婉清无法推辞，只得随常内侍入宫。永寿宫装饰典雅，气氛却有些凝重。德妃约莫三十许人，容貌端丽，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她并未多言，只让林婉清诊脉。

林婉清凝神细诊，发现德妃之症乃长期思虑伤脾、肝气郁结所致，伴有经血不调，乃深宫妇人常见的心病，非重疾，却缠绵难愈。太医署的方子多为温补，药性平和却难中病所。

她斟酌言辞，婉转道出病因，并未开立奇方，只建议以逍遥散、甘麦大枣汤等疏肝解郁、养心安神之方为基础加减，并详细嘱咐饮食起居、情志调摄之法，尤其强调了每日适当散步、观赏花木以舒畅气机的重要性。其言谈举止，沉稳得体，分析病情入情入理，所提调养之法也更贴近生活，令德妃频频颔首。

诊毕，德妃赐下茶点，随意问了几句太医院近况，对牛痘之事却只字未提。临行前，却赏下了一对成色极佳的玉镯，淡淡道：“林御医是个妥当人。日后宫中若有事，可常来走动。”

回程路上，林婉清心潮起伏。德妃的召见，看似寻常诊病，实则信号复杂。是单纯的寻医问药？是对顾家派系的拉拢？还是对牛痘之争幕后势力的一种观望或平衡？她不得而知。但无疑，她已更深地卷入了宫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

傍晚回到驿馆，林婉清意外地发现顾长渊已在院中等候。月光下，他负手而立，身影挺拔。

“德妃召见你了？”他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婉清点头，将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顾长渊沉吟片刻，道：“德妃身子体弱，她于医道颇为关注。此次召见，未必是坏事。至少表明，宫中有人注意到了你，未必全然是赵党天下。”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但钦天监之事，我已查明。赵侍郎确与监副周某人过从甚密，恐欲借星变、灾异之说，弹劾牛痘法‘干犯天和’、‘引发戾气’。此论若起，蛊惑人心，极难辩驳。”

林婉清心中一沉，果然如此！用鬼神天命来打压科学实证，自古便是最恶毒也最难破解的一招。

“可有应对之策？”她问。

“唯有以实绩破虚妄。”顾长渊目光锐利，“我已奏请殿下，于京畿皇庄、官奴中试行牛痘接种，由你全权主持。若成效显着，百姓获益，则谣言不攻自破。此事……需速行，必须在对方发难之前，拿出铁证！”

林婉清精神一振，这是将牛痘法推向更广阔天地的关键一步！“我必当竭尽全力！”

顾长渊看着她眼中燃起的斗志，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些许。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她：“这里面是些清心凝神的药材，还有一张京畿皇庄的简图与几位可信庄头的名姓。万事小心，若有变故，即刻派人到顾府报信。”

锦囊入手，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和淡淡的药香。林婉清握紧锦囊，重重点头：“我明白。”

顾长渊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融入夜色。

林婉清独立院中，仰望星空。群星闪烁，看似静谧，却暗藏着无尽的天机与人世的纷争。手中的锦囊和肩上的重任，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却也激起了无穷的斗志。她知道，一段新的、更加艰难的征程，即将开始。她不仅要与病魔斗，与人斗，现在，或许还要与那冥冥中的“天命”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