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委回首三十年 第98章 常委会的较量

阳春三月，江东省委常委会会议室，关乎北阳未来命运的一场关键较量即将展开。审议《关于支持北阳市建设国家级产业转型升级示范区的若干政策意见》，是本次会议的核心议题之一。

林枫提前十分钟到达会场，他注意到赵伯涛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正低头翻阅着文件，神情专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会议开始，各项议程按部就班地进行。当轮到讨论北阳示范区的政策意见时，主持会议的韩志山书记刚说完开场白，赵伯涛便几乎无缝衔接地扶正了话筒，率先开火。他的准备显然极其充分，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韩书记，周省长，各位同志，”他开门见山，“北阳市申报国家级示范区，志向远大，精神可嘉。但是，作为分管财政、发改和金融工作的负责人，我必须对全省人民的钱袋子和金融稳定负责。因此，对于这份方案，我有几个深层次的顾虑，不得不提，请同志们慎重考量。”

他条分缕析，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精准地解剖着方案：

“第一，财政风险。方案要求省财政连续三年，每年投入不少于二十个亿的专项扶持资金。同志们，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我省今年财政预算压力巨大，基础教育扩容、基层医疗提升、养老金支付，哪一个不是刚性支出？哪一个不是关乎民生福祉？将如此巨额的资金，集中投入到一个前景尚存在不确定性的‘示范区’建设上，是否会严重影响全省财政的平衡和可持续性？是否会挤占其他更紧迫领域的投入？我认为，这需要慎之又慎，必须进行最严格的可行性评估和压力测试。”

“第二，金融风险。”赵伯涛话锋一转，指向另一个要害，“方案中鼓励，甚至可以说是引导北阳本地城商行、农商行加大对转型企业的信贷倾斜。我想提醒大家的是，北阳的几家地方金融机构，历史包袱沉重，不良资产率一直高于全省平均水平，抗风险能力本身就偏弱。在这种基础上，如果为了配合政策，盲目扩大对高风险转型企业的信贷投放，一旦宏观经济波动，或者部分企业转型失败，极易引发连锁反应，酿成区域性的金融风险事件。这个责任，我们谁来承担？谁能承担得起？”

“第三，也是我最担心的，社会稳定风险。”赵伯涛的声音加重，目光扫过林枫，带着一丝看似语重心长的担忧，“北阳钢铁、北阳重机，这些万人大厂，是北阳的根基，也维系着数万个家庭的稳定。转型，必然伴随着阵痛，意味着部分落后产能的淘汰，意味着大量职工的转岗安置。林枫同志在北阳内部会议上提出‘壮士断腕’，气魄令人钦佩。但是，同志们，腕子断了，血流不止，人心散了，怎么办？如果因为安置不当、再就业困难，引发大规模的群体**件，影响到全省和谐稳定的大好局面，这个政治责任，我们又该如何看待和面对？”

三座大山，财政、金融、稳定，被他层层堆叠，压向林枫和那份方案。会场内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空调轻微的运行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几位原本对示范区持乐观态度的常委，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显然被赵伯涛提出的这些现实而尖锐的问题所触动。就连省长周明远，也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在林枫身上。

省委书记韩志山将目光投向林枫，语气平和却带着审视：“林枫同志，对于伯涛同志提出的这些风险顾虑，你怎么看？北阳市委，有没有成熟的应对思路？”

林枫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慌乱，眼神清澈而坚定。他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只有寥寥几个关键词，但他早已成竹在胸。

“感谢伯涛副书记提出的宝贵意见。”林枫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您提到的这三大风险，正是我们北阳市委在制定这份方案时，反复研讨、重点谋划，力求破解的核心难题。可以说，这份方案的每一个条款，背后都对应着防范和化解这些风险的具体举措。”

他首先看向财政厅长和分管副省长：

“关于财政风险，我们必须澄清一个关键点：这每年二十个亿，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无偿拨款。方案中明确，其中超过百分之六十，将采用‘拨改投、拨改贷’的创新模式进行运作。也就是说，省里投入的资金，大部分将作为省产业引导基金的组成部分，按照市场化原则，通过股权投资、债权融资等方式，注入到那些有潜力、有市场的具体项目和企业中。这不仅是‘输血’，更是为了建立强大的‘造血’机制，追求资金的保值增值和良性循环。同时，如果我们省里不拿出配套资金和态度，国家层面对于示范区的扶持政策也会大打折扣，这本身就是巨大的机会成本损失。”

接着，他转向金融监管部门的负责人：

“关于金融风险，我们的设计绝非鼓励银行盲目放贷。在方案的配套细则中，我们明确要求建立‘政银企风险共担机制’，由市财政出资设立风险补偿池，对银行支持转型企业可能产生的部分坏账进行风险补偿。同时，我们引入第三方权威评估机构，对申请贷款的企业进行严格筛选和持续监控，确保金融活水能够精准滴灌到最需要、最健康的企业身上，坚决杜绝大水漫灌。伯涛副书记提到北阳金融机构不良率高的问题，这恰恰说明，唯有通过成功的产业转型，培育出更多优质企业和资产，才能从根本上改善金融机构的资产质量，化解存量风险。”

最后，他面对全体常委，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和有力：

“至于社会稳定风险……这恰恰是我们**干部存在的意义，是我们必须直面、必须化解的终极考验！我们不能因为害怕风险，就畏缩不前，就放弃改革和发展！北阳市委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和充分的准备。我们已经制定了极为详尽的《职工安置与再培训实施方案》，设立了专项保障基金，承诺‘不让一个转型企业的职工没有保障’，并通过大力发展新兴产业、现代服务业，创造大量新的就业岗位。我们的目标，绝不是简单粗暴地‘断腕’，而是要通过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切除病灶，注入活力，让北阳的经济肌体和数万职工的家庭，都能重新焕发生机！”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个字都沉入与会者的心中，然后总结道：

“伯涛副书记站在全省角度考虑风险，站位很高，用心良苦。但我想强调的是，北阳的转型，绝不仅仅是北阳一市之事。它承载着我们江东省能否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中抢占先机、赢得未来的希望！它肩负着为国家众多老工业基地探索出一条可复制、可推广振兴路径的国家级使命！这里的机遇，远远大于风险。如果我们因为畏惧暂时的、可控的风险，而错失了这次历史性的发展机遇，那才是对江东人民、对党和国家事业最大的不负责任！”

林枫的回应，逻辑严密，数据清晰，既有创新思路，又有责任担当，将赵伯涛的攻击一一化解，并将议题提升到了关乎全省乃至国家战略的高度。

赵伯涛的脸色已经明显沉了下来，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没想到林枫的准备如此充分，应对如此滴水不漏。

就在会议气氛微妙，韩志山书记准备总结之际，一个温和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响起了。是一直沉默旁听的省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宋青山。他平时极少在这类经济议题上率先表态，但此刻，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志山书记，我谈一点个人的看法。”宋青山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重视的分量，“伯涛同志提出的风险，是客观存在的，也是我们在推动任何重大改革时都必须警惕的。但是，听了林枫同志的回应，我认为北阳市委对这些问题不仅有清醒认识，更有系统性的解决方案和敢于担当的决心。”

他缓缓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韩志山身上，继续说道：“我主要从维护稳定的角度补充几句。我们追求的稳定，是动态的稳定，是发展中的稳定，是通过不断解决问题而实现的更高层次的稳定。如果为了维持表面上的、暂时的、脆弱的静态稳定，而扼杀了改革的勇气和发展的活力，那么深层次的矛盾只会不断积累，最终可能以更激烈、更不可控的方式爆发出来，那才是真正危及长治久安。北阳的方案，我看是在‘疏’不是在‘堵’，是在主动切入病灶，化解深层次的社会经济矛盾。从政法工作的角度看，这种思路是符合维护社会根本稳定宗旨的。政法系统会密切关注，并全力支持北阳在转型过程中，依法依规保障职工权益，维护好社会秩序。”

宋青山的话，如同四两拨千斤，从更高的理论层面和维稳视角，彻底瓦解了赵伯涛“社会稳定风险”论的根基，给了林枫最及时、也最有力的支持。

韩志山书记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最后拍板道：“好了，大家的意见都充分表达了。青山同志的观点很有启发性。改革必然有风险，但**人就是要在驾驭风险中前进。原则通过这份《政策意见》！请省政府牵头，北阳市配合，根据会上意见，特别是伯涛同志提醒的风险点，进一步完善细则和应急预案，确保项目顺利推进，风险可控。散会！”

常委会散了，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场较量，林枫赢得了关键性的胜利。他不仅凭借充分的准备和出色的辩才顶住了压力，更意外地获得了宋青山这位重量级人物的隐性支持。

林枫走在最后，与正准备离开的宋青山目光相遇，他微微点头致意，宋青山则回以一个几不可察的温和笑容。这一刻，林枫知道，他在省一级的政治棋盘上，终于撬动了一块至关重要的砝码。

而另一边，赵伯涛快步离开会场，心中的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林枫的成长速度和政治手腕，超出了他的预估。常规的、台面上的阻挠，似乎已经难以奏效。坐进车里，他面色阴沉地对跟随的省委副秘书长孙浩低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

“看来，光在规则内陪他玩是不够了……得给他找点真正的‘麻烦’。你去找长远市那边，特别是天龙化工的人，‘点拨’一下他们。北阳不是要大干快上吗？我们就让他们的火，烧得没那么顺利！”

一场更加隐蔽、也更加凶险的较量，随着常委会的落幕，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