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委回首三十年 第63章 扎根深处

2014年的春天，对林枫和沈明月而言，是多年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完整的春天。不再有频繁的行李打包，不再有告别的怅惘，家，终于成了一个稳定而温暖的核心。

沈明月迅速适应了省农业厅的工作节奏。与在清江时事无巨细、直面市场主体的市长岗位不同，厅长的工作更侧重于政策研究、宏观指导和全省资源的协调。她发挥自己思路开阔、善于学习的优势，带着调研组马不停蹄地跑遍了全省十几个农业大县。

“林枫，我发现我们省的农产品品质很好，但品牌建设太薄弱，而且冷链物流是短板，好东西卖不出好价钱。”晚上，沈明月一边整理调研笔记，一边对林枫说。书桌上摊开着各种农业数据和报告，她鼻梁上架起了许久未用的防蓝光眼镜。

林枫刚看完北阳市旧城改造的规划图，揉着眉心接话：“你说到点子上了。北阳周边县区的特色水果，也面临同样问题。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推动一个省市共建的农产品区域公共品牌，整合资源，你的厅里提供标准和政策支持，北阳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的产业集散和电商销售试点。”

“这个思路好！”沈明月眼睛一亮，“我正想推动‘互联网 现代农业’，我们可以详细规划一下……”

这样的对话，成了他们家庭生活的新常态。两个在不同领域、不同层面奋斗的人，思想的火花时常在饭桌上、在客厅里碰撞，相互启发，相得益彰。他们严格遵守工作纪律，绝不互相打探涉密信息，但在发展战略和公共政策层面的交流，却让彼此都受益良多。

然而，林枫在北阳的工作，却并非总是这般充满建设性的探讨。随着改革进入深水区，触动利益往往比触动灵魂还难。

这天上午，林枫调研北阳市老城区最大的一个老旧小区连片改造项目。这个项目涉及数千户居民，产权复杂，历史遗留问题多。前期摸底和动员工作做了大半年，本以为条件已经成熟，没想到还是在拆迁补偿环节卡了壳。

几十位居民围住了林枫的车队，情绪激动。他们不是反对改造，而是在补偿标准和安置房选址上存在巨大分歧。

“林书记，你们说的那个安置小区太远了！我们在这住了几十年，街坊邻居都在这里，孩子上学、老人看病怎么办？”

“对啊，补偿标准是按几年前的政策，现在房价涨了多少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不搬！除非在原址回迁，或者提高补偿！”

秘书和区里的干部试图维持秩序，解释政策，但声音很快被淹没。林枫示意大家安静，他走到人群中央，接过一个居民递过来的材料，认真地翻看着。

“各位街坊邻居，”林枫的声音透过人群的嘈杂，清晰而沉稳，“大家的心情我理解。故土难离，这是人之常情。你们提出的问题，都很具体，也很现实。”

他没有用官话套话，而是像拉家常一样：“说实话，原址回迁，从规划和成本上看，确实非常困难。但安置房选址偏远，配套跟不上，这确实是我们要着力解决的问题。关于补偿标准，政策有其刚性，但也并非没有调整和补充的空间。”

他话锋一转：“但是，大家也要看到，这个片区房屋老化严重，消防隐患大，下水道经常堵塞，生活环境确实亟待改善。政府推动改造，根本目的是为了让大家住得更好，而不是让大家的生活变得更难。”

他当场点名随行的住建局长、规划局长和区长：“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成立一个临时工作组。请各位选出十位代表，我们现场开会。把你们的所有诉求，一条条摆到桌面上。能当场答复的，我们当场答复；需要研究的，我们记录下来，明确答复时限。不把大多数人的思想工作做通，这个项目绝不强行启动！”

这个表态，让躁动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他们看到了市委书记解决问题的诚意。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林枫就在小区居委会简陋的办公室里，与居民代表、相关部门负责人一起，逐条分析问题。他听得认真，问得仔细，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最终，双方就安置房配套设施的同步建设、临时过渡安置费的提高、特殊困难家庭的额外帮扶等问题达成了初步共识。对于无法立即满足的原址回迁诉求，他也耐心解释了城市总体规划的约束和资金平衡的压力，取得了部分代表的理解。

离开时，已是下午两点。林枫和工作人员一样，只匆匆扒了几口盒饭。

在回市委的车上，他对秘书长说：“看到没有？基层工作，来不得半点虚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是在真解决问题还是在走过场，他们心里清楚得很。以后这类涉及重大民生的项目，前置工作一定要做得更细，补偿方案要更多元，更人性化。”

这场风波虽然暂时平息，却让林枫更深切地体会到，治理一个千万级人口的省会城市，光有宏大的战略和前瞻的产业布局还远远不够。城市的“里子”——那些看不见的地下管网、老旧的社区、复杂的社会矛盾，更需要精细化的治理和极大的耐心。

晚上回到家，林枫显得有些疲惫。沈明月已经做好了简单的饭菜，儿子念清在客厅地毯上玩着积木，咿咿呀呀。

“听说今天又被围了？”沈明月给他盛了碗汤，语气带着关切。体制内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市委书记调研被围这样的事。

“嗯，老问题。”林枫叹了口气，接过汤碗，“有时候觉得，推动一个高新技术项目，反而比解决这些家长里短、利益纠葛要容易些。”

沈明月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产业升级决定城市能飞多高，基层治理却决定城市能走多稳。你在做的是夯实地基的工作，当然更难。清江当年搞旧城改造，也一样脱层皮。慢慢来，只要出于公心，方法得当，群众最终会理解的。”

看着妻子理解的目光，听着儿子无忧无虑的笑声，林枫心中的烦闷渐渐消散。是啊，扎根深处，必然触及坚硬的岩石和盘错的根节。但这不正是他作为这座城市掌舵者的责任所在吗？

他俯身抱起儿子，用胡子轻轻扎了扎小家伙的脸蛋，引得念清咯咯直笑。家庭的温暖，给了他继续前行的力量。他知道，在北阳这篇大文章里，他既要挥毫泼墨书写产业革命的华章，也要沉下心来，一针一线地绣好城市治理的工笔。而这条路，他必须一步一个脚印，扎实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