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又哼起了调子,这次跑得更离谱,却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心里那层结。林砚跟着轻轻唱,词还是记不全,只记得最后那句 “明天太阳照样升”,唱到 “升” 字时,两人的声音都有点抖,像当年老陈教他们唱时那样,带着点哽咽,却又透着股不服输的犟。
楼下的风顺着楼梯缝钻上来,带着点槐花香,把歌声裹着往远处送。林砚仿佛看见那歌声正穿过操场,掠过泥地,落在向阳小学的歪脖子树上,惊起几只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往天上飞,翅膀上沾着的阳光,像老陈当年举起的那盏灯,亮得能照见很远很远的路。
手机在赵磊手里震了震,是儿子发来的语音,奶声奶气地唱着跑调的歌,背景里混着林风的笑声。赵磊把手机凑到耳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像盛着整个夏天的太阳。
“你听,” 他把手机往林砚面前递了递,“这调子,算是传下去了。”
林砚的目光落在赵磊鬓角那层金边儿上,像看见老陈当年总爱蹭在队员们头发上的阳光。记忆里老陈的白头发是突然冒出来的,那年冬天体校的孩子们没钱买冬训服,他瞒着所有人去工地扛了半个月水泥,回来时鬓角就落了层霜,却笑着把崭新的棉衣往孩子们怀里塞,说 “我火力旺,不怕冷”。
楼梯间的歌声歇了歇,赵磊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清凉的气息漫开来,像老陈宿舍里那台吱呀作响的旧风扇,笨笨的,却总能吹散夏末的热。“你还记得老陈那台风扇不?” 他忽然问,糖在嘴里含得咯吱响,“最后扇叶都掉了一片,他还舍不得扔,说修修还能用,结果吹出来的风都是歪的。”
林砚笑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里的槐树叶。那台风扇他当然记得,夏天训练后全队挤在宿舍看球,风扇歪歪扭扭地转,把老陈的烟味、队员们的汗味和辣条的辣味搅在一起,酿出种让人踏实的香。有次林风发高烧,老陈就是用这台风扇给他降温,自己守在旁边扇蒲扇,蒲扇柄磨得发亮,上面还留着老陈咬过的牙印 —— 他总爱在着急时啃那根木头。
“那时候觉得风扇太旧了,” 林砚轻声说,“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旧得越厉害,越藏着舍不得丢的暖。” 就像老陈那只掉漆的搪瓷杯,杯底的茶渍结了层硬壳,却盛过无数个清晨的热粥和深夜的凉白开;像林风那件洗得发白的 8 号球衣,腋下磨出了洞,却裹着他顶进第一个头球时的心跳。
赵磊的手机又亮了,是儿子发来的视频,小家伙举着画在镜头前晃,红太阳旁边多了个歪歪扭扭的足球,球面上画着根辣条,红色的蜡笔涂得出格,像老陈便签纸上洇开的墨水。“你看这孩子,” 赵磊把手机转过来,声音软得像棉花,“昨天还说足球是圆的,今天就给它长了辣条尾巴。”
林砚望着屏幕里的画,忽然觉得这就是最珍贵的价值 —— 不是工工整整的线条,不是精准无误的比例,是孩子心里那点天马行空的牵挂,把足球和辣条缠在一起,像把老陈的温柔和林风的成长,牢牢系在了时光里。就像老陈从来没学过画画,却能用红药水在球衣上画出最动人的花;从来没算过价值,却把每个看似 “不值当” 的瞬间,都酿成了人生里最甜的糖。
楼梯间的声控灯又暗了,赵磊轻轻跺了跺脚,光再次漫开来时,林砚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落了点星光,像老陈当年在赛场边点烟时,火星落在他笑纹里的模样。“其实老陈才是最懂价值的,” 赵磊的声音低了些,“他总说,人这辈子啊,就像踢足球,不是看你进了多少球,是看你传了多少球,护了多少人。”
林砚想起老陈临终前的样子,躺在病床上还攥着个小小的足球,球面上是队员们用红药水签的名字,密密麻麻的,像圈永不褪色的年轮。监护仪的绿线跳得越来越稳时,他忽然笑了,嘴角扯出道浅纹,像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 —— 后来赵磊说,那天刚好是林风在亚冠赛场顶进绝杀球的日子。
楼下的风又起了,带着点远处球场的欢呼声。林砚望着窗外的星空,忽然觉得那些被用心记住的瞬间,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其实都变成了星星,有的亮些,有的暗些,却都在人生的夜幕上,拼出了最温暖的形状。就像此刻楼梯间的光,赵磊鬓角的金,手机屏幕里的画,它们都不算什么 “值钱” 的东西,却把心里的空填得满满当当,像被阳光晒透的棉花,软乎乎的,带着让人踏实的分量。
“走吧,” 赵磊把手机揣回口袋,歌声又从喉咙里溜出来,还是那跑调的调子,“回去看林风的采访,那小子说要把奖杯送给向阳小学的孩子们。”
林砚的指尖在楼梯扶手上轻轻划过,那些磨损的凹痕里像藏着无数个重叠的指纹 —— 老陈的、林风的、赵磊的,还有他自己的。就像此刻散落在各处的人,看似隔着山水,却被同一份念想系在一根线上,轻轻一扯,心就跟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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