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城的夜色,永远浸染着硫磺与焦尘的气息。
黢黑的城墙在冷月下泛着金属般的幽光,城堞上燃烧的火炬将守卫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无数只自深渊伸出的手,攫抓着墙缘的碎石。远处传来巡逻队铠甲摩擦的规律声响,如同精准的节拍器,叩击着焚城沉滞的寂静。
苏夜蛰伏在城主府浓重的阴影里,一身焚城侍卫的玄色劲装取代了作战服。腰间的碎忆刀被黑布严密裹缠,仅余刀柄的指骨坠饰,在月华下泄出微弱的磷光。
她已归来三个时辰。
未返归所,而是先至长老堂——以汇报骨林任务为由,实则探查动向。长老们神色如常,审视与威严并存,但苏夜敏锐地捕捉到,他们投向她的目光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惕色。
尤其是大长老。那位总捧着青铜酒壶的老者,今日指腹频频摩挲着壶身的火焰浮雕,那细微的颤抖,已无从掩饰。
必有变故。
顾长庚之死,或核心记忆碎片的异动,已传入焚城高层耳中。
苏夜压下心湖翻涌的不安,借换防之机,潜至祖父院落之外。此间守卫陡增一倍,铠甲上的火焰徽记在火把映照下刺目灼眼。每一名守卫的手都按在刀柄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幽暗角落。
比预想更为棘手。
但这反而淬炼了她的决心。守卫越严,书房所藏之秘便越见不得光。
她深深吐纳,将体内焚城功法催至极致。“敛息”之道,旨在化己身为环境,如滴水汇入汪洋。她紧贴墙角浓影,如夜行的灵猫,悄无声息地移动,精准避开巡逻视线的死角,向着院落深处潜行。
祖父的卧房位于院落最幽处,窗纸透出昏黄的光晕,隐约映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正于案前执卷,似在夜读。
是祖父。
苏夜的心跳骤然失序。
祖父素来早眠,言道“焚城未来在白昼,黑夜当予休憩之人”。这般深夜未眠,已是多久未见之景?
难道……他是在等她?
此念令苏夜脚步微滞,旋即被更汹涌的渴望淹没。钥匙,她必须拿到。书房,她必须进入。
她绕至卧房后窗。那株虬曲的老槐树依旧探向窗沿,枝干上的陈年旧疤,如同祖父手背的皱纹。苏夜身形轻巧地攀上树杈,匿于浓密叶影之后,透过窗隙向内窥视。
祖父确在灯下读书。手中是一册厚重的无封皮线装书,纸页泛着陈旧的黄。他读得极为专注,翻页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恐惊扰了什么。月华自窗棂缝隙流泻,照亮他鬓角新添的霜色。
苏夜的目光,精准落向床头柜顶。
那只旧木匣,就置于最上层。黄铜锁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那正是她幼时发现的秘密,内藏书房备用之匙。
她屏息凝神,自怀中取出一枚细长的铁钩——这是她用碎忆刀的残片精心磨制,专为开启此类古旧铜锁。
就在她欲将铁钩探向窗栓之际,室内的祖父蓦然抬首,目光穿透窗纸与重重叶影,直指她藏身之处!
苏夜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是夜儿么?”祖父的声音隔着窗棂传来,温和一如幼时哄她入眠的语调,“进来吧,爷爷知你已归。”
苏夜僵于枝头,进退维谷。
他果然在等她。
而且,他洞悉了她的意图。
夜风拂过,枝叶窸窣作响,似在嘲弄她的徒劳。苏夜攥紧了手中铁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进,或当场被拆穿;退,则永失良机。
“爷爷知你去了骨林。”屋内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沉郁的叹息,“也知你寻得了顾长庚所留之物。莫再藏了,爷爷……不怪你。”
苏夜银牙暗咬,自树梢飘然落下,落地无声如叶坠。她行至门前,轻推开那虚掩的房门。
卧室内弥漫着熟悉的檀香与陈年墨卷的气息。祖父已放下书卷,端坐案前,面前摆着两盏热气氤氲的清茶,袅袅茶烟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
“坐。”祖父示意对面的座椅。
苏夜依言落座,袖中的铁钩却握得更紧。她避开祖父的目光,垂眸凝视杯中沉浮的茶叶,那舒展的姿态如同被禁锢的蝶。
“骨林之行,可还顺遂?”祖父端起茶盏,轻拂热气。
“顺遂。”苏夜声音微哑,“顾长庚已死,被骨林忆骸吞噬。”
“嗯,我知。”祖父语气平淡无波,“他太过急切,急于证明一些……本不该被证明的东西。”
苏夜骤然抬首,目光如炬,直刺祖父眼底:“不该证明?譬如您与灾变的关联?譬如母亲实为核心记忆的缔造者?譬如焚城的根基……筑于谎言之上?”
连珠般的诘问如石投静湖,激起千层波澜。祖父执盏的手微顿,茶烟自指缝间逸散,更添眼底迷雾。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浸透疲惫:“夜儿,有些事,不知……方为福。”
“可我欲知!”苏夜声调扬起,胸口因激愤而起伏,“我要知晓母亲究竟是何等样人!要知晓灾变的真相!要知晓您为何欺瞒我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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