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
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战马的汗臭、以及人体被撕裂后内脏散发出的恶臭,形成了一股令人作呕的、独属于战场的气息。
天,亮了。
惨白色的晨光,穿透稀薄的云层,照亮了积石山下这片广袤的原野。一夜之间,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人间屠场。
折断的长矛,碎裂的盾牌,扭曲的盔甲,以及残缺不全的、属于人类和马匹的尸体,如同被一场来自地狱的暴风雨随意抛洒的垃圾,铺满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黑色的血,渗入黄色的土地,凝固成一块块丑陋的斑驳。几只胆大的秃鹫,已经开始在战场的边缘盘旋,发出沙哑而难听的鸣叫。
喊杀声,已经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伤兵们此起彼伏的、绝望的呻吟。
历史,没有一丝一毫的偏转。
哥舒翰的大军,败了。败得一塌涂地。
在那片开阔的、毫无遮蔽的平原上,他们遭遇了安禄山麾下、最精锐的“曳落河”铁骑,以及早已埋伏在两侧山谷中的数万名弓弩手的三面夹击。
更致命的是,随着战斗的进行,那些体内早已被“兵煞”侵蚀的唐军士兵,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诡异的“脱力”现象。他们挥刀的手臂,变得软弱无力。他们冲锋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他们引以为傲的战阵,变得漏洞百出。
他们不是死于敌人的勇猛,而是死于一场看不见的瘟疫。
一场蓄谋已久的、精准的投毒。
屠杀。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然而,在这片由溃败和死亡组成的、灰暗的画卷之上,却有一处区域,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惨烈的亮色。
战场的西北角。
一支约数千人的唐军部队,正在进行着一场近乎疯狂的、困兽犹斗般的抵抗。
他们以数百辆充当辎重补给的“偏厢车”为依托,组成了一个临时的、简陋的环形防御工事。这种偏厢车,车体一侧装有厚重的木板,平日里用以抵御风沙,战时则可竖起,作为移动的盾墙。此刻,数百辆偏厢车首尾相连,形成了一道脆弱,却又坚韧的防线。
防线之内,是李嗣业。
他和他麾下那支并未食用过“毒盐”的、作为留守部队的陌刀营,成了这片战场上,大唐最后的锐气。
“举盾!放箭!”
李嗣业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如同破锣,但他高大的身躯,依旧像一尊不可撼动的铁塔,矗立在防线的最前方。他的陌刀,早已卷刃,身上那套坚固的明光铠,也布满了深深的划痕。
在他身后,陌刀手们排成三列。第一列的士兵,将三丈长的陌刀,刀柄抵地,刀刃斜向上,组成一片钢铁的荆棘丛,抵御着敌军骑兵的冲击。第二列和第三列的士兵,则利用第一列同袍创造出的间隙,机械地、一刀又一刀地,向前劈砍。
每一次劈砍,都必然带走一蓬飞溅的鲜血。
在他们更后方,“鱼鳞营”的士兵们,则拉开手中的神臂弓,用精准的点射,射杀着那些试图从侧翼迂回的敌军。
他们的人数,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减少。但他们的防线,却始终没有崩溃。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在这片死亡的原野上,死死地钉下了一颗,无法被拔除的钉子。
而在这座由尸体和车辆组成的“孤岛”中央,哥舒翰失魂落魄地坐在一辆倾倒的战车上。这位昔日威震西陲的雄狮,此刻,却像一头被拔去爪牙的老虎。他的金甲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魂。
他没有受伤,但他心中的骄傲,已经被这场惨败,彻底击碎。
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卫将领,正围在他的身边,与几名情绪激动的部将,进行着激烈的争吵。
“……王爷!不能再打了!我们已经被围死了!再打下去,就是全军覆没!”一名断了手臂的将军,嘶吼道。
“放屁!”另一名将领双目赤红,“我等身为大唐军人,只有战死,没有投降!”
“战死?你的命是命,这数千名还在死战的兄弟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投降安禄山那个反贼?我呸!我宁可现在就死在这里!”
争吵,越来越激烈。
最终,那名断臂的将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对着哥舒翰,悲声喊道:
“王爷!末将最后求您一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若执意玉石俱焚,末将,便先走一步!到了九泉之下,再向您请罪!”
说罢,他便要横刀自刎。
“住手!”
哥舒翰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干涩、苍老,充满了无尽的疲惫。
他缓缓地站起身,看了一眼防线外,那些如同潮水般无穷无尽的敌军。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些跟随自己多年、此刻却人人带伤、满脸绝望的部下。
他慢慢地,解下了自己腰间那柄象征着主帅权力的宝剑,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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