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都督府。
这座府邸,不像长安城里的王公宅邸那般雕梁画栋、亭台楼阁。
它更像是一座缩小版的军堡。没有花园,只有校场;没有影壁,只有高耸的望楼。
每一块砖石,都仿佛浸透了铁与血的味道。
都督府的正堂,名为“节堂”。
取“持节都督,坐镇一方”之意。
此刻,节堂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一块凝固的生铁。
堂上,只设一席。
席后,端坐着一个如同山峦般魁梧的身影。
他年近五十,面容饱经风霜,如同刀砍斧凿。
额头上,一道从左眉骨延伸至右耳际的狰狞伤疤,破坏了他本该威严的面相,却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悍勇。
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圆领公服,腰束玉带,但那身文官的服饰,却丝毫无法掩盖他体内那股仿佛要破体而出的、沙场猛将的滔天杀气。
他,就是大唐陇右节度使、凉州都督、开府仪同三司、西平郡王,哥舒翰。
一个让整个吐蕃王朝,都闻风丧胆的名字。
他的面前,那张宽大的帅案上,没有文房四宝,只放着三样东西:
一柄未出鞘的横刀。
一卷摊开的、画满了红色箭头的军事地图。
以及,一份刚刚从渭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崔器亲笔书写的奏疏。
堂下,左右两侧,站着两排身披重甲、腰悬佩刀的将领。
他们一个个神情肃穆,目不斜视,如同沉默的雕像。节堂内的空气,因为这些百战悍将的存在,而变得粘稠而又锋利。
崔器,就站在这群悍将的最前列。
他依旧是那身监察御史的官服,但在这里,那身代表着朝廷法理的绯色官袍,却显得有些单薄。
他能感觉到,数十道审视的、带着敌意的目光,正如同实质的刀锋一般,刮在他的身上。
“崔御史。”
哥舒翰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戈交鸣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仿佛能砸在人的心口上。
“你的这份奏疏,本王,看完了。”
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点了点那份奏疏。
“李惟岳谋反,罪证确凿,死有余辜。你处置得当,本王会亲自为你向圣上请功。”
他的话,像是恩赐。
崔器躬身行礼:“下官不敢居功。平定渭州之乱,全赖青龙观顾天师运筹帷幄,并昭武军将士用命。”
“顾天师?”哥舒翰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本王听说了。一个长安来的年轻道士,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一手‘撒豆成兵’的戏法,就收服了渭州兵权。好手段。”
他的话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但堂下那些将领的脸上,却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在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沙场宿将看来,所谓的“天师”,不过是朝堂上那些文官弄臣们,豢养的又一个装神弄鬼的“祥瑞”罢了。
“本王还听说,”哥舒翰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鹰隼,死死地盯住了崔器,
“你们,还从李惟岳的身上,搜出了一封指向我凉州互市的密信?”
“是。”崔器挺直了腰杆,迎着那股迫人的压力,沉声回答,
“信中言及,有军备物资,将通过互市,走私出关。下官以为,此事与军中正在蔓延的‘疲兵症’,或有关联。故斗胆,前来凉州,向大王预警。”
“预警?”哥舒翰笑了。
那笑声,低沉而又充满了压迫感,让整个节堂的空气,都为之震动。
“崔御史,你可知,我凉州军,有多少人?”
他不等崔器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我麾下,有战兵六万七千,战马一万九千。东拒京畿,西屏河湟,南扼石堡,北镇大漠。
大唐半壁江山的安危,都系于此!
你现在,拿着一封不知真假的残信,来告诉本王,我凉州军中,有内鬼?”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还是说,在你崔御史的眼里,我哥舒翰,连自己的军队,都管不住了?!”
“轰——!”
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杀气,从哥舒翰的身上,轰然爆发!
崔器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向着他迎面冲来。
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几乎要当场跪下。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强行咬住舌尖,用剧痛来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下官……不敢!”
“你不敢?”哥舒翰缓缓站起身。他那魁梧的身躯,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崔器完全笼罩在内,
“你不敢,却把人,直接带到了我凉州城下!”
他一伸手,旁边的一名亲卫,立刻递上了一份军报。
“这是半个时辰前,城门校尉送来的。”哥舒翰将那份军报,扔在崔器面前,
“一支三百人的‘商队’,护送着一辆来历不明的马车,用一份伪造的通关令,混进了互市。”
“崔御史,你,作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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