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掩盖了那个报信骑士的蹄声,却吹不散绢帛燃烧后留下的那股焦臭。
那气味,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安般若的鼻腔里,久久不散。
她没有动。
她像一块岩石,与身处的环境融为一体,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吐蕃部落。看着崔器被粗暴地推入一顶黑色的帐篷,看着那个独眼百户长将缴获的唐刀分发给手下的武士,引来一阵阵满足的呼喝。
太阳,正在缓慢地沉入雪山之后。金红色的光芒,为连绵的雪峰镀上了一层虚假而壮丽的边,却让山谷中的阴影变得愈发深邃、冰冷。
气温,正在以一种致命的速度下降。
安般若知道,她不能再等了。
她看了一眼部落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藏在岩石缝隙中的顾长生。那枚悬浮的星图,依旧执着地闪烁着,指向西北。
生路,在西北。
但崔器,在那个部落里。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焦急。她只是缓缓地站起身,将那架简陋的雪橇,拖到了一个更加隐蔽的、由风蚀形成的冰斗之下。她解开绳索,将顾长生抱起,安置在冰斗最深处,用积雪将洞口伪装起来,只留下一道极小的缝隙用于换气。
她将水囊里最后的一点水,放在顾长生的嘴边。而后,她伸手,从顾长生贴身的衣物里,摸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漆黑的骨片。
是他们在凉州望楼之巅,从那根被点燃的妖龙脊骨上,敲下的一块残片。骨片入手温润,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冰冷。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枚星图。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她没有走向那个吐蕃部落。
她选择了另一个方向,绕过部落所在的隘口,向着山脉的阴影深处走去。
她的步伐不大,但频率极快,身体微微前倾,以一种最节省体力的方式,在深可及膝的积雪中破开一条道路。她像一头在雪原上觅食的孤狼,沉默,专注,且致命。
夜幕,彻底降临。
昆仑山的夜晚,比死亡更加寂静。风停了,天地间只剩下雪地反射的、清冷的星光。
安般若在一处状如巨兽头骨的山岩前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寻找入口,而是侧耳,聆听着。
在万籁俱寂之中,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自地底深处传来的震动。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频率,一种由无数嘈杂汇聚而成的、混乱的共鸣。
她走到那“巨兽”张开的“嘴”前,伸出手,在岩壁上摸索。她的手指最终停在了第三颗“牙齿”上。她按照一种特定的节奏,叩击了七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
片刻之后,那块巨大的“牙齿”无声地向内转动,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漆黑阶梯。
一股混合着酥油灯的焦糊味、劣质青稞酒的酸腐味、皮革的膻味、还有各种不知名香料与汗臭的、浑浊的热气,扑面而来。
这,就是那处地下集市的入口。一个不属于大唐,不属于吐蕃,也不属于任何王法的灰色地带。
安般若走了进去。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由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的巨大空间。洞顶悬挂着数十盏摇曳的酥油灯,昏黄的光线被洞壁上渗出的、闪烁着微光的矿物结晶反射,形成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
这里,人声鼎沸。
说吐蕃语的逃奴,操着粟特语的行商,满脸横肉的回鹘雇佣兵,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波斯拜火教徒,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他们或是在交换着来路不明的货物,或是在低声交谈,或是在角落里,就着一碗浑浊的酒,啃食着风干的牦牛肉。
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警惕与猜忌。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淬了毒的刀子,不动声色地刮过每一个新来者的脸。
这是一个由纯粹的利益和力量构筑起来的、脆弱的平衡。
安般若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浑浊的水塘。她的东方面孔,她身上那件虽然破旧但明显属于中原款式的衣物,以及她作为一个独行女子的身份,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她腰间的匕首和鼓囊囊的行囊上。
安般若没有理会他们。她的目光,径直投向了溶洞的最深处。
那里,摆着一张用整块的雪山铁杉木制成的长桌。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他不是吐蕃人,也不是回鹘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粟特长袍,头发和胡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手指上戴着好几枚镶嵌着宝石的戒指。他看起来像个富商,但他的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就是这个集市的主人。一个靠着精准的眼光、铁血的手腕和绝对的中立,在这片无法地带建立起自己秩序的男人。
所有最重要、最昂贵的交易,都必须经过他的手。
安般若穿过人群,走到了那张长桌前。
粟特商人抬起眼皮,打量了她一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