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劫之青云志 第63章 暗示与试探

敞轩内，茶香袅袅，荷风送爽，方才那番酣畅淋漓的论道余韵犹在。然而，慕容瑶接下来的话语，却让这方静谧天地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她并未立刻续茶，而是用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静静地凝视了苏逸片刻。那目光不再仅仅是欣赏与共鸣，更添了几分深沉的探究，仿佛要穿透他精心维持的“苏慕言”外壳，直视其灵魂深处。

“苏公子，”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越，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度，“你才华横溢，见识超凡，风骨卓然，实乃瑶光生平罕见。只是……”

她微微停顿，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茶案上划过一道无形的痕迹，似乎在斟酌措辞，又似在观察苏逸的反应。

“只是什么？还请殿下明示。”苏逸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维持着恭谨与恰到好处的疑惑。

慕容瑶抬眼，目光与他直直相撞，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只是，公子给瑶光的感觉，似乎并非仅仅是一个游学京师、寻求机遇的江南才子那般简单。”

苏逸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察觉到了什么？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是狩猎场上的那一箭？是林中交谈时偶尔流露的、超越书生的沉郁？还是……他不敢细想。

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锐利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自嘲：“殿下谬赞，学生实在愧不敢当。学生家道中落，孑然一身，北上京城，无非是盼着能凭胸中所学，谋一安身立命之所，重振门楣，光耀先祖。除此之外，岂敢有他念？”

“哦？仅是如此么？”慕容瑶轻轻反问，语气听不出喜怒，“可我观公子，心志之坚，眼界之广，忧思之深，远超寻常求取功名的士子。公子心中所图，恐怕不止是金榜题名，位列朝班吧？”

她微微前倾了身子，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入耳，如同玉珠落盘：“譬如那日上林苑中，公子论及边患，言及‘内弊’，其切齿之痛，忧愤之深，非亲身经历、或身负极大冤屈者，难有此感。再譬如，公子身边那位林护卫，气息沉稳，目光如电，绝非常人。能有如此人物随身护卫，公子又岂是寻常‘落魄书生’？”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向苏逸竭力隐藏的秘密。他感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慕容瑶的观察力与推断能力，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可怕。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任何苍白的解释在对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徒劳。他只能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脸上努力维持着那副因被“误解”而有些无措和委屈的书生表情。

见他沉默，慕容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继续逼迫。她重新靠回椅背，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推心置腹的诚恳：

“苏公子不必紧张。瑶光并无恶意，亦非想要探究公子不欲人知的隐秘。只是……”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波光粼粼的荷塘，声音带着一丝悠远，“只是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在这看似繁华似锦、实则暗流汹涌的时局之下，像公子这般有真才实学、又有肝胆之人，实在难得。瑶光虽居深宫，亦知如今朝堂之上，魑魅魍魉横行，忠良之士受压。若公子……若公子心中果真怀有涤荡乾坤之志，欲为这天下，为那含冤负屈之人做些什么……”

她转回头，目光再次变得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与承诺：“瑶光虽力薄，或可……提供些许助力。无论是信息，还是……某些场合的便利。”

这番话，已是极其露骨的暗示与招揽！她几乎是在明确告诉苏逸：我知道你不简单，我知道你可能背负着什么，如果你想对抗秦嵩，如果你想做大事，我可以帮你！

苏逸内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滔天巨浪。感动、警惕、犹豫、挣扎……各种情绪疯狂交织。慕容瑶的真诚，他感受得到。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何其珍贵！若能得她相助，许多事情无疑会顺利许多。

然而，家仇未雪，身份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不仅他自己性命难保，更会连累林羽、白芷、小丐，甚至可能将这位对他释放善意的公主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秦嵩的狠毒与势力，他比谁都清楚。

他不能冒险。

沉默良久，苏逸终于抬起头，迎上慕容瑶期待的目光。他脸上挤出一个带着感激却又充满无奈与苦涩的笑容，深深一揖：

“殿下……殿下厚爱，学生……学生铭感五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真实的感动，也有刻意营造的“受宠若惊”与“力有不逮”，“殿下慧眼如炬，学生……学生确实心怀忧愤，不忍见奸佞误国，黎民受苦。然学生人微言轻，才疏学浅，如今只盼能通过科举正途，得以立足朝堂，再图徐徐进言，以尽臣子本分。殿下所言‘助力’，学生……学生实在不敢妄想，亦恐……力所不及，辜负殿下期望。”

他这番回答，既承认了自己“心怀忧愤”，符合一个正直书生的设定，又将慕容瑶的“助力”委婉推开，强调要走“科举正途”，将自己定位在一个相对安全、不具威胁的位置上。

慕容瑶看着他，眼中的期待渐渐化为一丝复杂的了然，以及……淡淡的失落。她明白了苏逸的顾虑与选择。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强求：

“也罢。人各有志，徐徐图之，亦是正道。只是望苏公子记住，无论何时，若需相助，瑶光……愿尽绵薄之力。”

“多谢殿下！”苏逸再次躬身，心中五味杂陈。

这次试探，如同一场无声的交锋。慕容瑶抛出了橄榄枝，苏逸却不得不忍痛回避。潜龙在渊，虽得云霓相召，却因身负枷锁，只能暂潜于更深的水域，独自舔舐伤口，积蓄力量。而那根由公主亲手递出的丝线，虽未被直接握住，却已悄然系在了命运的纺锤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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