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的春日,带着江水特有的湿润和草木复苏的气息,缓慢而坚定地驱散着冬日的严寒。苏逸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折过的青松,虽枝干犹存,却难免伤痕累累,需要时间重新积蓄力量。
他醒来已有半月余。性命无虞,但重伤的底子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胸口的贯穿伤和背部的毒箭疮口依旧脆弱,稍一动作便会牵扯出细密的疼痛,大量失血的后遗症让他时常感到眩晕,气虚体弱,多数时间仍需卧床静养,连久坐都会感到疲惫。
白芷每日为他诊脉、换药,调整药方,用温和的药力一点点修补他受损的经脉和元气。她看着苏逸清瘦苍白的侧脸,心中既欣慰又酸楚。欣慰的是他挺了过来,酸楚的是这过程太过惨烈。
慕容瑶则成了最细心的照料者。她褪去了公主的娇贵,亲自熬药、煮粥,将鱼汤炖得奶白,一勺勺吹温了喂到他嘴边。她陪他说话,为他读些闲散的游记诗文,或是静静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陪他看窗外云卷云舒。两人之间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交汇,便已心意相通。这份历经生死淬炼的情感,如同磐石,坚不可摧。
林羽的身体也在白芷的调理下稳步好转。“碧落黄泉”的余毒被牢牢压制,虽然武功尚未完全恢复,但已能自如行动,只是脸色依旧比往常苍白几分。他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院中静坐调息,或是擦拭他那把许久未曾出鞘的长剑,眼神锐利如昔,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力量。苏逸的重伤,让他心中的杀意与愧疚交织,唯有秦嵩的覆灭,方能稍解。
小丐和墨尘等人则负责外围的警戒与信息传递。凉州、京城、乃至北疆的消息,通过“暗流”的秘密渠道,不断汇集到这个偏僻的渔村。
身体的虚弱,并未让苏逸的头脑停滞,反而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沉静。当剧烈的疼痛和生死一线的挣扎远去,当纷杂的外界干扰被暂时隔绝,他的思绪变得格外清晰、深邃。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被家仇的烈焰灼烧得急于求成,也不再因潜入京城的步步惊心而时刻紧绷。这一次的重创,仿佛一次残酷的淬炼,将他骨子里的隐忍与坚韧打磨得更加纯粹,也将他的目光锤炼得更加长远和冷静。
他开始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梳理自家变以来所有的线索,如同拼凑一幅巨大而复杂的拼图。
父亲苏文渊的莫名获罪与苏家满门被屠;秦嵩在朝堂上排除异己、扶持党羽的种种行径;他与北狄黑鹰部显而易见的勾结;边关军务的异常调动与摩擦;甚至,慕容瑶曾提及的,皇帝对边将拥兵自重的微妙忌惮……
这些看似分散的线索,在他冷静的审视下,逐渐显现出内在的、狰狞的脉络。
他靠在床头,慕容瑶将温热的茶水递到他手中。他轻啜一口,目光投向窗外流淌的白龙江,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伤后的虚弱,却有一种洞穿迷雾的沉静:
“瑶儿,我们之前,一直试图寻找秦嵩谋反的直接证据,比如龙袍玉玺,或是与北狄往来的密信。但现在看来,或许我们想错了方向,或者说,不够全面。”
慕容瑶坐在他身边,认真倾听:“你的意思是?”
“秦嵩老谋深算,行事滴水不漏。直接的谋逆物证,他定然藏得极深,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于京城。他与北狄的勾结,也必然是单线联系,隐秘至极,难以抓到头绪。”苏逸缓缓道,“但是,他若要成事,有几个关键环节,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在空气中点数:
“其一,军权。他必须掌控,或至少瘫痪足以威胁他的军事力量。朔方、河西两镇是关键,王忠嗣节度使是他最大的障碍。所以,他才会在朝堂上构陷王将军,意图削其兵权,甚至借北狄之手除掉他。我们之前获得的边关军务异常线索,指向的正是这一点。”
慕容瑶眼神一凛,点了点头。
“其二,大义名分。”苏逸继续道,“即便他掌控了部分军权,若要篡位,仍需一个‘合理’的借口,或是制造足够的混乱,让皇权威信扫地。”
“其三,时机。”苏逸的目光变得锐利,“他需要内外呼应。北狄的入侵,不仅仅是为了利益交换,更是他制造外部危机、转移视线、甚至借机清洗朝堂反对力量的契机。我们在西域遭遇黑鹰部精准截杀,便是明证。他要在北狄发动的同时,或者在朝廷因外患焦头烂额之际,发动致命一击。”
他将这些环节串联起来,一个清晰而阴狠的战略构想在脑海中成形:“所以,我们的突破口,不应仅仅局限于寻找他谋反的物证,更要破坏他的整个布局!”
他看向慕容瑶,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要做的,是四件事。”
“第一,设法通知王忠嗣将军,点破秦嵩与北狄勾结、欲借刀杀人之局,让他有所防备,甚至……将计就计。”
“第二,利用那封密信作为诱饵,或设法查明其真正秘密,打乱秦嵩在朝堂制造混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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