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南,那条被百姓称为“愁肠河”的护城河,又到了它一年一度开始“愁”的时候。河水浑浊,涨势汹汹,冲刷着早已处处豁口的夯土河堤,仿佛随时都会决口,淹没城外大片的流民棚户。
这一日,河边的布告栏前,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热闹。
一张盖着“长公主府”朱红大印的告示,被牢牢贴在最显眼的位置。
告示内容简单粗暴:扬州新政筹备处,奉长公主令,出资招募万名流民,以工代赈,三日内,修固南岸河堤百丈。工钱日结,管两餐饱饭。
告示一出,整座扬州城都笑了。
茶楼里,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地把这当成了新段子:“各位看官,都说新来的苏大人是少年奇才,我看是少年痴才!三日修百丈河堤?别说三日,给他三十日,能把土方备齐了都算他神通广大!这是被咱们江南的文风,逼得说了胡话啊!”
满堂哄笑。
顾府的宴席上,顾炎听着门生的汇报,捋着胡须,笑得格外开怀。“天方夜谭,自取其辱。他以为修河堤是小儿戏水捏泥巴吗?夯土需层层压实,每一步都耗时耗力,三日?便是神仙下凡,也做不成这等工程。”
一位门生附和道:“老师,我已经派人去盯着了,就等三日后,看他如何收场!届时,这‘新政筹备处’便是个天大的笑话,他苏见也将身败名裂,再无立足之地。”
“好。”顾炎端起酒杯,神态悠闲,“且看着,看着他是怎么把长公主的脸面,丢进这愁肠河里喂王八的。”
一时间,扬州城内外,上至士绅官吏,下至贩夫走卒,都把这件事当成了一场盛大的、注定结局的闹剧来看。
无人相信,却有无数人前往。
那是城外数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他们或许也不信三日能修好河堤,但“工钱日结,管两餐饱饭”这八个字,是他们无法抗拒的活命希望。
第一日,愁肠河畔,黑压压聚集了上万流民。他们面黄肌肌,眼神麻木,像一群被风吹来的枯草。
苏见站在人群前,依旧是一身青衫,神情冷峻。他没有长篇大论,只说了两句话。
“干活,吃饭,领钱。”
“偷懒耍滑,克扣舞弊者,斩。”
他身后,龙影卫腰间的佩刀在晨光下泛着寒意,没人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然后,匠七带着他的车队来了。
当那些盖着油布的货物被掀开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有预想中的石料、木桩,而是一袋袋灰色的粉末,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铁制工具,和几台看着就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铁疙瘩机器。
“这是……面粉?”一个流民小声嘀咕,“修河堤用面粉?”
“蠢货,面粉是白的,这是灰的!”
看热闹的士子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笑煞我也!此人莫不是炼丹炼傻了,想用丹灰来填河不成?”
苏见充耳不闻。
在匠七的指挥下,工匠们将一台铁疙瘩机器推到河边,一头伸进河里,另一头接上皮管。随着几个工匠合力摇动一个手柄,河水竟被源源不断地抽了上来。
另一边,工人们按照匪夷所思的比例,将那灰色的粉末、沙子、碎石子倒进一个巨大的铁斗里,再注入河水。随着另一台机器的转动,铁斗开始轰隆隆地自行搅拌。
流民们被分成数组,有的负责挖掘旧河堤,有的负责用木板搭建奇怪的框子,有的则推着独轮车,等待着那铁斗里搅出来的,不知名的灰黑色糊糊。
整个工地,在一片疑惑、嘲笑和将信将疑的复杂气氛中,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效率,运转起来。
第二天,当那些灰黑色的糊糊被灌入木框,凝固成型,木板被拆下时,一段表面光滑、严丝合缝的灰色堤坝雏形初现。
嘲笑声小了些,疑惑却更深了。
这东西……行吗?看着跟豆腐似的,怕不是一冲就垮?
第三日清晨。
愁肠河畔,人山人海。
不止是流民和工匠,扬州城里但凡有些头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顾炎的轿子停在远处,几名心腹门生挤在人群最前排,准备亲眼见证苏见出丑的一刻。
他们看到了。
一段长达百米,高达数丈的崭新河堤,宛如一条灰色的巨龙,卧在河岸上。它通体一色,平滑如镜,与旁边坑坑洼洼的旧夯土堤岸,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阳光照在上面,甚至反射出一种坚硬的质感。
人群一片死寂。
这……这就修好了?
真的只用了三天?
“虚有其表!定是些纸糊的玩意儿,中看不中用!”顾炎的门生强自镇定,高声喊道,试图带起节奏。
“对!看着唬人,水一冲就得散架!”
苏见从人群中走出,一言不发。他走到新堤之下,旁边,一个龙影卫递给他一柄足有半人高的巨型铁锤。
那是工地上用来打桩的重锤,寻常壮汉都难以挥动。
苏见单手提着锤柄,将它拖到堤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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