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军代表省委提出的“党校学习”建议,像一根柔软的绳索,悄无声息地套向齐昊的脖颈。齐昊明确拒绝后,省委大院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表面上,一切如常,周明远见到他依旧客气地点头,吴振邦在会议上也能维持基本的礼节,但那种无形的隔阂与疏离感,却如同冬日里玻璃上的水汽,模糊而冰冷地存在着。
匿名举报的阴霾并未散去,虽然省纪委的初步核实并未发现齐昊有任何违纪问题,但“经核实未发现”与“纯属诬告”在官场传播效应上是截然不同的。一些原本观望的中间派干部,脚步变得更加迟疑,向齐昊汇报工作时也更加谨小慎微,生怕沾染上是非。
齐昊深知,必须尽快打破这种被动局面。与赵文斌的第二次会面,安排在了金州市郊一个废弃矿区改建的生态公园里。冬日的午后,阳光惨白,照在斑驳的矿渣山和稀疏的枯草上,显得格外萧索。
赵文斌裹着厚厚的羽绒服,鼻尖冻得发红,但眼神却比上一次见面时明亮了些许。齐昊否决金大山的推荐,以及他在内部会议上顶住压力推进工作的举动,显然让赵文斌看到了一丝不同的希望。
“齐书记,您上次问起金山集团早期的情况,”赵文斌搓着手,哈着白气,“我回去仔细回忆了一下,也找了一些还在西山市工作的老同事侧面了解。金大山最早是西山市国营红旗煤矿的一个小车队队长,有点小聪明,很会来事。”
齐昊默默听着,目光扫过远处那些如同巨兽脊背般的矿渣山。
“大概二十年前,红旗煤矿因为资源枯竭和经营不善,面临改制。当时市里决定对部分外围矿区和附属产业进行剥离承包或者出售。”赵文斌压低了声音,“金大山就是在那个时候,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筹集了一笔资金,以极低的价格拿下了红旗煤矿下属的一个小铁矿‘黑山子矿’的开采权和经营权。当时很多人都觉得那是个贫矿,没什么价值,所以竞争并不激烈。”
“极低的价格?有多低?”齐昊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
“具体数字记不清了,但据说还不到当时评估价的三分之一。”赵文斌道,“而且,更奇怪的是,金大山接手后没两年,就在那个被认为是贫矿的黑山子矿深层,发现了高品位的铁矿脉,伴生还有少量的稀有金属。靠着这个矿,他完成了最初的资本积累,成立了金山矿业公司,然后生意就越做越大。”
“评估价三分之一……接手后发现高品位矿脉……”齐昊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这其中显然存在着巨大的操作空间和惊人的利益输送。当年的评估是否被人为压低?金大山“筹集”的资金来源是什么?他发现新矿脉是运气,还是早有内幕消息?
“当时主导红旗煤矿改制和资产处置的负责人是谁?”齐昊问道。
赵文斌沉默了一下,吐出一个人名:“是当时西山市的常务副市长,主持市国资委工作的……吴振邦。”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名字从赵文斌口中确切说出,齐昊的心还是沉了一下。果然,这根线,从一开始就牵到了吴振邦那里。二十年前的这次矿权交易,很可能就是吴振邦与金大山(或者说其背后势力)利益捆绑的起点。
“有没有可能找到当年交易的原始档案?比如评估报告、转让合同、会议纪要之类的?”齐昊追问。
赵文斌摇了摇头:“难。时间太久远了,而且涉及国企改制,当时的档案管理可能不规范。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我听说,几年前市档案馆经历过一次不大不小的‘火灾’,恰好烧掉了一批那个年代的改制档案。”
火灾?齐昊眼中寒光一闪。这未免太巧合了。对手显然早已在处理手尾,掩盖痕迹。
“不过,”赵文斌话锋一转,提供了另一条线索,“当时红旗煤矿有一位负责地质勘探的副总工程师,叫陈工,是个老技术,性格很倔。他当年就坚持认为黑山子矿有潜力,反对低价转让,还因此得罪了领导,提前退休了。他就住在西山市,或许……他会知道一些技术层面的细节。”
陈工?齐昊默默记下了这个信息。技术干部往往了解一些被行政决策忽略或掩盖的真相,而且因为他们不直接涉及权力斗争,有时反而能提供更客观的证据。
这次会面,让齐昊将调查的触角延伸到了二十年前,指向了金山集团发家的原点,也更深地触及了吴振邦的根基。他意识到,要想撼动盘踞在西山省多年的这张利益网,必须找到其最原始的、或许也是最脆弱的那个结。
就在齐昊试图从历史尘埃中寻找突破口时,现实的阻力再次显现。省委组织部提交的关于金州市常务副市长等几个重要岗位的拟任人选方案,摆在了齐昊的案头。其中,吴振邦力荐的那位刘副秘书长,赫然排在金州市常务副市长的推荐首位,考察材料写得天花乱坠。
按照分工,齐昊作为分管党群的副书记,需要对这份方案提出初步意见。如果他同意,等于默认了吴振邦的人事布局;如果他反对,则意味着在书记碰头会乃至常委会上,将与吴振邦爆发直接冲突,而在目前他相对孤立的情况下,胜算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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