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渗过指缝的流沙,在表面的平静下,悄无声息地滑过了半月。
魏殳的棺材铺重新开了张。
铺子里被打扫过,破碎的门窗用新的木板勉强钉好,那些在混乱中倒塌的棺材和散落的纸人也重新归置。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刨花的清香,锯木的声响,以及那种独属于这里的、与死亡为邻的寂静。
只是,角落里少了那个会因一点异响就惊慌失措、又会在他不注意时偷偷打量他的身影。
魏殳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院工棚里,机械地刨着木头,打磨棺椁。
动作依旧沉稳精准,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永远化不开的阴翳,深不见底。
他脖颈和肋下的伤口结了痂,内里的损耗却非一时半会儿能养好,偶尔剧烈的咳嗽还会牵动伤处,带来一阵隐痛。
但他从不在意,仿佛那具身体只是一具需要维持运转的皮囊。
那枚黯淡的银锁片被他用一根红绳系着,贴身戴在了心口,冰凉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经历。
那柄青铜短剑则被他仔细擦拭干净,重新锁回了那个陈旧的木箱深处,剑格处的银色刻痕,像一道沉默的伤疤。
镇子也在缓慢地恢复。
那场笼罩全镇的诡异噩梦如同退潮般消失,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创伤。
官署派人来调查过,最终也只能归结为一场罕见的、原因不明的集体癔症,不了了之。
死去的镇民被安葬,受损的房屋被修缮,生活似乎被强行拉回了正轨。
只是,关于那几日的恐怖记忆,以及那个曾短暂出现在魏殳身边的、来历不明的女子,成了镇民们私下里绝口不提、却又心照不宣的禁忌。
他们看魏殳的眼神,比以前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敬畏与疏离。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像是憋着一场迟迟未落的雨。空气闷热而潮湿。
魏殳正在后院给一口新打的薄棺上最后一道清漆,动作不疾不徐。
前堂门口的光线忽然暗了一下。
有人来了。
魏殳没有立刻抬头,依旧专注着手里的刷子,直到将棺椁边缘最后一点毛刺抚平,才缓缓直起身,用旁边一块粗布擦了擦手,转身看向前堂。
铺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穿着半旧不新的青布长衫,洗得有些发白,浆洗得却十分挺括。
面容清癯,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弱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愁苦。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蓝布包裹,包裹不大,却似乎很沉,压得他微微佝偻着背。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色,是一种长期缺乏睡眠和过度忧虑导致的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既不进来,也不离开,眼神空洞地望着铺子里的棺材,像是丢了魂。
魏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他那双沾满泥渍、鞋底几乎磨平的布鞋上,最后定格在他紧攥着包裹、指节泛白的手上。
“有事?”
魏殳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低沉,打破了令人不适的寂静。
那男人像是被惊醒,身体微微一颤,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落在魏殳身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声干涩的“嗬嗬”声,像是生锈的门轴在转动,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魏……魏师傅?”
魏殳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男人像是确认了什么,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脚步有些虚浮地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走得很慢,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我……我想订口棺材。”
他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目光却不敢与魏殳对视,游离在那些沉默的棺椁之间。
“给谁用?”魏殳问得直接,这是规矩。
男人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攥着包裹的手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布里。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磨破的鞋尖,沉默了足有十几息的时间,才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带着巨大痛苦的声音回答:
“……给……我闺女……”
魏殳没再追问细节,只是道:“要什么料子?什么尺寸?”
“就……就最普通的杉木……薄一点的就好……”
男人依旧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尺寸……她……她今年刚满十六……身量不高……大概……大概这么高……”
他抬起颤抖的手,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个高度,动作僵硬而不自然。
“生辰八字。”
魏殳走到柜台后,拿出记录生意用的粗糙纸笔。
为亡者定制棺木,有时需要根据八字推算下葬吉时,或规避某些冲撞,虽非绝对,但多是主家要求,也算行规。
听到“生辰八字”四个字,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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