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小宴上的表现,像一阵风,悄然吹皱了京城权贵圈的一池春水。永平侯世子赵珩似乎“浪子回头”的消息,不再仅仅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开始带上了一丝将信将疑的审视。连带着,一些原本对永平侯府敬而远之的门第,也重新递来了拜帖,言语间多了几分试探与结交之意。
永平侯赵擎对此乐见其成,府中往来应酬明显多了起来。但所有这些,都被沈芷萱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赵珩的院门之外。她的理由简单而强硬:“世子功课紧要,无暇分身。”
赵珩也因此得以继续沉浸在他的“文武双修”地狱之中,未被外界的纷扰所动。只是,沈芷萱的训练方式,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校场和林间的实战演练,开始将赵珩带入京城那些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第一次去的是西市的骡马市。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腥臊气、草料味以及各色人等的汗臭。贩夫走卒高声叫卖,牙侩掮客穿梭其间,讨价还价声、争执叫骂声不绝于耳。
赵珩穿着普通的布衣,跟在沈芷萱身后,浑身不自在。他两辈子都没踏足过这种地方。沈芷萱却神色如常,甚至能熟练地用市井俚语与马贩交谈,仔细检查牙口、蹄腕,判断马的优劣与价格,那精明的样子,与她在侯府校场上冷若冰霜的教官形象判若两人。
“看什么?”沈芷萱察觉到赵珩的目光,头也不回地问,声音在市井的喧嚣中显得有些模糊。
“没……没什么。”赵珩连忙收回视线,心里却啧啧称奇。
“觉得此处腌臜?”沈芷萱牵过一匹看起来精神不错的青骢马,示意赵珩付钱,语气平淡,“战场之上,尸山血海,比这腌臜百倍。为将者,若连市井之气都受不得,何谈与士卒同甘共苦?”
赵珩默然,接过缰绳,看着手中粗糙的麻绳和眼前这匹打着响鼻、算不上神骏却筋骨强健的马,若有所思。
接下来几日,沈芷萱又带他去了城南的铁匠铺。看着赤膊的匠人在通红的炉火旁挥汗如雨,听着叮叮当当的锻打声,感受着那股灼热的气浪和金属的气息。沈芷萱甚至会拿起半成型的刀剑,用手指弹击,听其声辨其质,与老铁匠讨论淬火工艺与钢材优劣。
她还带他混入码头力夫聚集的茶棚,听着那些粗豪的汉子用最直白的语言抱怨漕帮克扣、官吏盘剥,谈论着各地粮价物价的波动,以及南来北往的奇闻异事。
每一次,赵珩都觉得自己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看到了书本之外鲜活而生动的民生百态,听到了庙堂之上永远听不到的真实声音。那些关于漕运、关于军备、关于吏治的策论题目,在这些真实的见闻面前,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他开始明白,沈芷萱让他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哪怕是京城里的“路”)。真正的学问,不止在圣贤书中,更在这烟火人间。
这日,两人从一家生意兴隆、宾客盈门的酒楼外走过。酒楼里觥筹交错,丝竹悠扬,隐约还能听到文人雅士吟诗作赋的声音。
赵珩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朝里望了一眼。那里面的繁华雅致,与他这些日子接触的市井喧嚣,恍如两个世界。
沈芷萱也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淡淡道:“想去?”
赵珩连忙摇头:“不想。”他是真的不想。经历过御苑小宴,他对于那种虚伪的应酬更是敬而远之。
“嗯。”沈芷萱收回目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能看到这一点,不算太蠢。”
赵珩:“……” 这算是夸奖吗?
两人继续前行,穿过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一阵哭喊和斥骂声。
只见一个穿着绸缎、管家模样的人,正指挥着几个家丁,粗暴地将一个老汉和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从一间低矮的土屋里拖拽出来,行李杂物被扔了一地。老汉苦苦哀求,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上钱,就拿你这破屋和孙女抵债!”那管家趾高气扬地骂道。
周围有零星的邻居探头张望,却无人敢上前。
赵珩眉头一皱,脚步下意识就要迈出去。他最见不得这种欺压良善之事。
“站住。”沈芷萱却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大,却让他动弹不得。
“夫人?”赵珩不解地看着她。
沈芷萱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场欺凌,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看那管家衣饰,像是普通富户吗?那老汉虽衣衫褴褛,但手上并无常年劳作留下的厚茧,倒像是……破落的读书人。此事,未必如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赵珩一愣,仔细看去,经她提醒,果然发现了一些蹊跷。那管家腰间挂的玉佩,质地不凡,绝非寻常商家可用。那老汉虽然狼狈,但眉眼间依稀可见一丝斯文气。
就在这时,那老汉被家丁推搡着跌倒,怀中滚出一样东西——是一方缺了角的、却依稀能看出原本颇为精美的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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