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三国路 第336章 枭雄哀叹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四月，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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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渭水之畔，柳絮如雪。大将军府邸深处，晋国公王康正与户曹掾崔琰、仓曹掾周平核验春耕粮秣调拨簿册。堂内烛火通明，算筹与简牍碰撞的清脆声间或响起，一派沉凝务实之气。

“并州太原、上党新垦屯田所需耕牛三千头，牧曹已自朔方郡起运，经雁门驰道南下，旬日内可抵……”崔琰的奏报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断。

军情司主事程武——程昱长子，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灰败，手捧一枚染着暗红火漆的铜管，几乎是小跑着冲入堂中，未及行礼，声音已带着颤抖嘶哑而出：“主公！江东……江东急报！八百里加急！”

王康抬眸，目光如电扫过程武失魂落魄的脸，又落在那枚象征最高等级军情的铜管上。他心头莫名一沉，放下手中朱笔，沉声道：“讲。”

程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铜管：“丹徒……丹徒猎场！吴国公孙策……遇刺身亡！”

“什么？！”崔琰手中的算筹“啪嗒”一声掉落在案几上，滚落一地。周平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后的凭几，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王康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几步上前，一把抓过铜管，拇指用力，坚硬的漆封应声碎裂。他抽出内里薄如蝉翼的素帛密报，鹰隼般的目光急速扫过。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眼底：

“……三月廿七，丹徒猎场。刺客七人，假托曲阿许氏复仇之名，伏弩淬毒，近身搏杀……孙策格毙群贼，然身中剧毒……延至当夜子时……薨逝于吴国公府邸……临终遗命，以弟孙权继吴国公位，亲子孙绍封会稽侯……周瑜自柴桑星夜驰归主丧……”

堂内死寂。唯有铜漏滴答，声声敲在人心上。王康捏着素帛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那薄薄的绢帛仿佛重逾千斤。他缓缓闭上眼，胸膛起伏了一下，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浪潮——惊愕、惋惜，还有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也未曾料到的痛切。

“孙伯符……”一声低沉的长叹，带着金戈铁马半生枭雄罕见的萧索，从他喉间溢出，“英雄一世，气吞万里如虎……竟折于……小人之手！”他猛地转身，望向东南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殿宇与千里关山，再看一眼那个曾与他隔江相望、亦敌亦友的江东猛虎。“擂鼓鸣钟，罢朝三日！长安城内，禁绝宴乐！”

沉重的丧钟声，一声接一声，自未央宫阙的最高处，隆隆滚过长安城的上空。喧嚣的市井瞬间安静下来，无数人惊愕地抬头，望向那象征帝国最高威严的宫城方向。这丧钟，为一位远在江东的雄主而鸣。

“传令！”王康的声音斩断了沉重的钟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一、着世子王湛，携世子妃孙仁，即刻准备，以晋国储君、储妃之礼，代表孤亲赴江东丹徒吊唁吴国公！礼曹掾孙乾，率礼曹属官十员随行，备足奠仪：三牲太牢、玉璧九双、帛千匹、金千斤、上好关中粟米三千斛！另，自府库精选缴获之曹魏、袁绍旧部精良战甲百领、刀矛千件，以为凭吊之资！”

“二、调羽林左营校尉王汴、羽林右营校尉王漳，统羽林精锐两千骑，随行护卫世子、储妃及礼曹使团！沿途各州郡驿站，务必提供最优供给，确保行程安全、迅捷！”

“三、礼曹即刻拟文，以孤之名致祭孙权，申明三点：其一，痛悼孙伯符英年早逝，天妒英才；其二，重申孙王姻亲之盟，晋吴永为兄弟之邦；其三，愿与吴国公孙权，共维江东安定，同御外侮！”

命令如流水般下达，条理清晰，沉稳有力。悲伤是私人的，但作为雄踞西北的霸主，王康必须在第一时间，用最隆重、最无可挑剔的姿态，稳住江东这盘骤然失衡的棋局。孙仁是维系两家关系的纽带，此刻让她归宁奔丧，再合适不过。两千全副铁札重甲、装备精良的羽林军，既是王室的威仪，也是对江东新主无形的震慑与支持。

“诺！”程武、崔琰、周平肃然领命，匆匆退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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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大将军府密室。厚重的青铜门隔绝了外界一切声息，只有四盏牛油巨烛在角落静静燃烧，将程昱、贾诩、陈宫、法正四位心腹谋士的身影长长投映在冰冷的地砖上。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王康背对众人，负手立于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目光沉沉落在荆州与江东交界的广袤区域上。良久，他才缓缓转身，烛光映亮了他脸上尚未完全消散的沉郁。

“孙伯符……死了。”他声音低沉，开门见山，“与孤合击荆州刘备之事，已成泡影。诸位，江东骤变，局势将如何演化？”

“主公明鉴，此乃天翻地覆之变！”程昱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冷静与锐利，“孙策如江东之胆，其勇烈果决，足以压制内外。今猝然崩殂，孙权虽奉遗命继位，然其年未而立，威望、手段远逊其兄。江东内部，门阀林立，顾、陆、朱、张等豪族，昔日慑于孙策虎威，尚能俯首。如今猛虎已逝，群狼环伺，孙权能否坐稳这位置，尚未可知！周瑜虽为柱石，然其根基亦在淮泗旧部，与江东本土豪族，并非铁板一块！”

他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荆州的位置：“更紧要者，孙策一死，荆州关羽压力骤减！刘备必趁此天赐良机，全力扑杀益州张任、严颜！一旦蜀地彻底平定，刘备整合荆益之力，其势将成！我晋国西、南两面，将同时面临刘备与未来可能不稳的江东之威胁！”

贾诩拢着袖子，阴鸷的目光在烛影下闪烁，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文若（程昱）所言极是。孙策之死，于我短期而言，弊大于利。合击荆州良机已失。然，祸兮福所倚。”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猛虎虽逝，其爪牙尚存。孙权继位，根基不稳，正是我晋国施恩布义、深度渗透江东之时。主公遣世子、世子妃亲往吊唁，乃绝妙一步！当借此契机，令礼曹孙乾、世子王湛，暗中接触江东非孙氏嫡系之实力人物，如张昭、诸葛瑾，乃至吴郡四姓中不满孙氏者，或可埋下他日搅动江东风云之暗子。至于周瑜……”贾诩眼中寒光一闪，“此人对孙氏忠心耿耿，又极具雄才大略，乃我未来经略东南之心腹大患！当密令军情司，对其行踪、交往加倍留意，必要时……可寻其破绽。”

陈宫捻着长须，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补充：“主公，孙权继位，其对我晋国之态度，恐与其兄不同。孙策性烈如火，尚存争雄天下之志，故能与我虚与委蛇，借力打力。而孙权，观其过往，性情更为隐忍、保守，守成之心或重于开拓。他极可能奉行‘保境安民’之策，对外采取守势，甚至……为稳固内部，向我示弱，以换取喘息之机。此虽可暂保江东无大战，然亦可能使其彻底倒向保守，坐视刘备坐大而无动于衷！此亦非我晋国之福。”

法正年轻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康脸上，语速快而清晰：“诸公之论，切中要害。然当务之急，乃应对眼前危局！孙策既亡，刘备压力大减，蜀中张任、严颜危如累卵！我晋国必须立刻做出强硬姿态，一则震慑刘备，使其不敢倾尽全力攻蜀；二则稳住新生的江东政权，使其不敢轻易背盟；三则……防备曹操、袁绍闻此巨变，再生异心！”

他手指在地图上几个关键节点重重划过：“请主公即刻严令四方镇将：

武都扬威将军赵平：辖河池营（杨丰）、下辨营（韩进）、武都骑营（胡奋），凡一万五千精兵，即刻进入最高戒备！增派斥候，严密监控祁山道、阴平道南口！若有蜀军异动北上，或刘备遣使欲行离间，务必拦截、驱逐，必要时可示以兵威！

陇右扬武将军李敢：辖陈仓营（杜长）、狄道营（索超）、陇西骑营（马铁），凡一万五千镇军，即刻封锁陇山诸隘！严防刘备自巴西、巴郡方向抽调兵力西进成都平原！对翻越秦岭北逃之蜀中流民，加大招抚力度，务必使其尽入我境！

汉中安南将军庞德：辖南郑、定军、褒中、成固、沔阳骑、西乡骑、安阳、沔阳、房陵九营，凡四万五千精锐！即刻加固阳平关、米仓道、金牛道各处关隘！枕戈待旦！若张任、严颜求援，可视情提供有限粮秣军械，务必使其成为钉死刘备心腹之毒刺！同时，对南郑、褒中等地新徙流民严加甄别管控，严防刘备细作渗透！

南阳镇南将军徐晃：辖博望（张嶷）、棘阳（陈泰）、朝阳（于圭）、堵阳（高平）、育阳（徐盖）、穰县（张雄）、新野（王览）、宛城（王德）、西鄂骑（州泰）、湖阳骑（甘述）十营，凡五万镇军！即刻整军，沿汉水、育水加强巡弋！水陆并进，做出随时可南下之态！给江陵关羽施加最大压力！使其不敢分兵西援刘备！同时，南阳屯田校尉吕宜所部三万屯田军，亦需进入半戒备状态，协助城防、转运！”

法正的声音斩钉截铁，条理分明，瞬间勾勒出一张应对巨变的严密防御网。

王康静静听着，脸上沉郁之色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全局的冷峻。他踱步回到舆图前，手指抚过江东那片土地，最终停留在标注着“丹徒”的小点上。

“诸君之策，甚合孤意。”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力量，“即刻以孤钧令，飞骑传讯赵平、李敢、庞德、徐晃！依孝直（法正）所陈条目，严加戒备，不得有误！”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那位已然消逝的江东小霸王身上，又投向丹徒城中那位刚刚戴上吴国公冠冕的年轻人。

“孙伯符……狮虎之流也。”王康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难言的感慨，有英雄相惜的惋惜，也有对命运无常的喟叹，“其性烈如火，气冲霄汉，横扫江东，睥睨群雄。此等人物，生于乱世，本可搅动更大风云……惜乎！天不假年，竟死于宵小刺客之手！”他摇了摇头，语气转为冷冽的评估：

“至于孙权……守门之犬耳。”这评价冰冷而直接，带着王康作为当世顶尖霸主的洞见与倨傲。“或可凭借父兄余荫，周瑜之智，张昭之谋，勉强守住江东基业不失。然……”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江东门阀，盘根错节，利益纠葛，犹如泥潭。孙策在世，以其盖世勇略，尚能如猛虎踏棘，强行压制统合。如今换上孙权，性偏阴柔，手腕虽巧，却失其兄那股沛然莫御的阳刚霸道之气。此等局面，能守成已属不易，再想如孙策般锐意进取，拓土开疆？难！难如登天！”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四位谋士凝重的脸庞。王康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词，为江东的未来定下了基调，也昭示着天下棋局因孙策之死而发生的深刻转变。他负手而立，身影在巨大的舆图前显得格外挺拔，目光再次投向辽阔的版图。

“孙策一死，天下英雄……又少一人矣。”这声低语，消散在密室的寂静里，带着几分寂寥，几分对那个风云激荡时代里璀璨流星般消逝的豪杰的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