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三国路 第286章 吴楚对策

建安十四年三月（公元209年4月）

武昌，吴国公府邸。

长江的湿暖气息透过雕花长窗漫入厅堂，却驱不散堂内沉凝的气氛。刚刚送走许昌天使，那卷明黄刺眼的诏书被随意丢在紫檀大案上，像一块灼热的烙铁。孙策（字伯符）背对着众人，凭窗而立，一身赤锦箭袖常服勾勒出挺拔的身姿。他望着窗外浩渺东去的江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古锭刀的刀柄，虎目中翻腾着被压抑的怒火与不屑。

“吴国公？”孙策猛地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锐利，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回响，“孤坐拥江东六郡八十一县，带甲二十万，楼船千艘！长江天堑，尽在掌中！需要他许昌城里那个傀儡天子，需要他曹阿瞒假惺惺地施舍一个‘吴国公’的名号来承认吗？！”他几步走到案前，抓起诏书，几乎要将其撕碎，“此乃辱我！”

“主公息怒。”清朗平和的声音响起，如同山涧清泉，瞬间抚平了几分厅堂内的燥热。周瑜（字公瑾）一身月白儒衫，从容起身，走到孙策身边。他目光扫过案上诏书，嘴角噙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淡然笑意：“名号不过是虚妄，实力方为根本。天子此诏，与其说是恩赏，不如说是曹操借刀杀人之计，更是他面对王康霸业已成、独步西北的无奈之举。其意在搅浑天下之水，让关东诸侯互相猜忌掣肘，他曹操方能苟安中原，徐图后计。”

孙策重重哼了一声，将诏书掷回案上：“公瑾所言不差。曹孟德与袁本初在延津那点勾当，瞒得过谁？无非是惧惮王康那百万雄兵，不得不捏着鼻子暂时罢手罢了！”他眼中精光一闪，带着猛虎审视猎物的锐利，“说到王康…孤这‘吴国公’，倒真要好好想想，该如何与长安城里那位货真价实的‘晋国公’相处了。”他看向周瑜，语气转为征询，“王康势大，已成定局。我江东与之相隔万里，并无直接利害冲突。更有世子妃孙仁联姻之谊，丝路、盐铁、皮甲、稻米互市之利，岁入丰厚。公瑾以为，当如何自处？”

周瑜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荆州广袤的土地上，江陵、夏口、长沙…一个个地名在他指尖下仿佛有了生命。“主公，”他的声音清晰而富有策略性，“王康独霸西北，其势如日中天，锋芒所指，首当其冲者乃袁绍、曹操。此二人互耗，或联手抗王，皆为我江东赢得宝贵时日。当此大争之世，不进则退！我江东虽拥二十万水陆之众（水师十二万，步骑八万），然陆战精锐，尤以攻坚拔寨之铁甲方阵，仍是短板。昔日王康所售五万皮甲，难掩此劣势。”

他手指微微用力，点在荆州的核心江陵城上：“荆州，据大江中游，控巴蜀门户，联吴会形胜！刘备（字玄德）侥幸据之，拥七郡之地，然其根基如何？”周瑜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去岁江陵血战，关羽虽阻我于城下，然其损兵折将三万余！刘表旧部人心未附，荆南长沙、桂阳等地，不过是刘备用钱粮从韩玄、赵范等郡守手中‘换’来的暂时安宁，根基脆弱。诸葛亮（字孔明）虽有经天纬地之才，推行《荆州屯田策》初显成效，然荆襄久经战乱，流民未定，其实际控制人口不过二百八十万口，养十五万兵马（水师五万，步骑十万）已是捉襟见肘！诸葛亮制连弩以补兵力之短，然耗费铁料甚巨，月产不足百张，杯水车薪！”

周瑜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孙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乃天赐良机！主公当速遣心腹重臣，再赴长安！一则恭贺王康晋位晋国公，重申姻亲盟好，稳固互市商道，确保江东所需之军械、战马（尤其是北地良驹）、乃至西域奇珍能源源输入；二则…”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进取的光芒，“密陈利害，力促王康默许，甚至支持我江东…夺取荆州！荆州若下，我则全据长江，进可溯江西图巴蜀，退可凭天堑固守，坐观袁、曹、王三虎相争！此乃江东霸业之基石！王康所求者，无非中原。荆州于其鞭长莫及，若得我江东承诺，将来其东出函谷，我必不袭扰其后，甚至可牵制曹操东南之兵！此等交易，王康何乐而不为？”

“联王…攻刘？”孙策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彩，如同猛虎嗅到了猎物的气息。他来回踱了几步，赤锦袍袖带起劲风，“善！公瑾此策，深得我心！刘备，织席贩履之徒，侥幸窃据荆襄膏腴之地，岂是孤之敌手！夺了荆州，孤这‘吴国公’才名副其实！”他猛地站定，决然下令，“子敬（鲁肃字）！”

“臣在！”一直侍立在下首的鲁肃（字子敬）立刻出列。他身材魁梧，面容敦厚，眼神却透着精明与沉稳。

“你即刻准备，持孤亲笔信与厚礼，再赴长安！面见晋国公王康及世子王湛！重申两家秦晋之好，务必将互市条款，尤其是战马、精铁、皮甲之数，再议优厚！更要…”孙策压低了声音，眼中锋芒毕露，“将公瑾方才所言，荆州形势、刘备虚实，以及我江东愿助其牵制曹操东南之意，婉转而清晰地告知王康！探其口风！若其默许，孤当亲提大军，踏平荆襄！”

“臣，领命！”鲁肃肃然躬身，眼中也燃起火焰。他知道，这趟长安之行，关乎江东未来的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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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新晋“楚国公”府邸。**

与武昌的锐意进取不同，江陵城中的气氛显得更为凝重。府邸正堂内，檀香袅袅，却难掩一股新得基业、立足未稳的紧绷感。刘备（字玄德）端坐主位，身上崭新的“楚国公”冕服似乎还未完全适应，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那卷来自许昌的诏书，被他轻轻放在案上，如同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诸葛亮（字孔明）坐在下首，羽扇轻摇，目光沉静如水，仿佛能穿透眼前的迷雾，落在更远的棋局之上。关羽（字云长）侍立刘备身侧，面如重枣，美髯拂胸，丹凤眼半开半阖，自有一股睥睨之气。张飞（字翼德）则显得有些焦躁，在堂下踱来踱去，环眼圆睁，络腮胡子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颤动。霍峻（字仲邈）、陈到等将领肃立两旁。

“楚国公…”刘备自嘲般地笑了笑，打破了沉默，声音温和却透着疲惫，“这顶帽子，比当初的‘左将军’、‘豫州牧’听着是威风多了。可这威风底下…是荆襄八郡二百八十万口嗷嗷待哺的百姓，是十五万兵马每日消耗的如山粮秣（水师五万，步骑十万），是北有王康铁骑虎视眈眈，东有孙策水师垂涎欲滴的危局！”他看向诸葛亮，眼中是深切的倚重，“孔明，此诏何意？我新楚…又当何去何从？”

诸葛亮羽扇稍停，清澈的目光迎向刘备：“主公，此诏乃曹操祸水东引之策，亦是他与袁绍面对王康独强、不得不暂罢干戈的明证。裂土封公，尊卑失序，实乃汉室倾颓之兆。然于我新楚而言，虚名无益，唯务实求存，徐图发展方为根本。”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悬挂的《荆益形胜图》前，羽扇指向北方雍凉之地：“王康（字承业）雄踞西北，拥三州及两都护府，丁口一千二百余万，带甲战兵逾五十万！府库充盈，陌刀铁骑威震天下！其势已成，如日中天，锋芒所向，袁绍、曹操首当其冲。此诚非我新楚可撄其锋之时。”扇尖移向东面江东，“孙策（字伯符），江东猛虎，拥水陆精锐二十万（水师十二万），据长江之险，对我荆州久怀觊觎之心。去岁江陵之战，虽因疫病退兵，然其得夏口要塞，扼我咽喉，其志未泯！今受‘吴国公’之封，锐气正盛，又有周瑜（字公瑾）为之谋主，必思再图荆州！”

诸葛亮的目光最后落在西面广袤的益州之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当此危局，新楚立国之道，当以‘稳’字为先！亮有三策，请主公明鉴：其一，北和王康。速遣能言善辩之士，携重礼赴长安，恭贺其晋位晋国公。重申我新楚恭顺之意，愿永为西北藩屏，绝无东出争雄之心。更可商议，开放边市，以荆州之漆器、葛布、药材，换取其河西良马、精铁乃至西域奇物，互通有无，缓其敌意。王康所求者中原，只要我新楚不主动挑衅，示之以弱，其兵锋短期内必不会南指！”

“其二，东和孙策”张飞忍不住插嘴，声如洪钟，“二哥在江陵城下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孙策小儿和周瑜那小白脸能善罢甘休？还议和？俺看不如让俺老张带兵，再杀他个人仰马翻！”

诸葛亮羽扇轻摇，淡然一笑：“三将军勇猛，然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东和孙策，非是畏战，乃是暂避其锋，以和为守。孙策虽勇，周瑜虽智，然其陆战精锐不足，深入我荆襄腹地，风险极大。我可主动遣使至武昌，言辞恭谨，贺其晋封吴国公。重申江陵之战乃各为其主，非有私怨。愿划长江为界，互不侵犯。更可许诺，适当让出荆南部分商路之利，甚至…默许其在江夏与我交界处小规模互市，以安其心。此乃缓兵之计，只为争取时间！”

他的羽扇重重落在益州的位置上，眼中迸发出智慧的光芒：“其三，亦是根本之策——内修甲兵，西结张鲁，伺机图谋益州（西蜀）！”他转向刘备，声音清晰而有力，“主公！荆州虽号称八郡，然南阳北部早被王康部将徐晃掠空，南郡、江夏直面孙策兵锋，长沙、桂阳、零陵、武陵四郡，钱粮产出有限，且需分兵镇抚，难以支撑大军长久征战。刘璋（字季玉）暗弱，坐拥天府之国益州全境，户籍逾三百五十万口！然其武备松弛，军纪涣散，所恃者唯山川险阻。其麾下张任、严颜、吴懿等将，虽称善战，然无雄主统御，难成大气。更兼汉中张鲁（字公祺），以五斗米道割据，拥兵五万，常怀吞蜀之心，与刘璋势同水火！此乃天赐主公之基业！”

诸葛亮条分缕析，将战略和盘托出：“主公当外示恭顺于王康，暂弭兵戈于孙策。对内，全力推行《荆州屯田策》，招募流民，兴修水利，广积粮秣。命云长督练水师于江陵，翼德整训步骑于南郡，霍峻守西城三郡，加固城防，谨防王康自汉水上游来袭。同时，密遣能士入蜀，结交刘璋麾下不得志之才，如张松之辈，以为内应。更可遣使汉中，厚结张鲁，许以钱粮，诱其出兵袭扰巴蜀边境，使刘璋首尾难顾！待我荆州根基稳固，粮秣充足，士卒精练，而刘璋被张鲁所扰、疲于应付之际…”诸葛亮羽扇猛地一收，目光如电，“则命一上将领精兵数万，溯江西进，直捣成都！益州若下，则主公坐拥荆、益，带甲数十万，据长江上游，俯视中原，进可攻退可守，方有与天下英雄一较长短之根基！此乃隆中对既定之策，今日正当其时！”

一番话，如拨云见日，将刘备心中的迷茫和焦虑一扫而空。他霍然起身，脸上忧虑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振奋与决断：“孔明之言，如醍醐灌顶！得孔明，实乃备之大幸！就依军师之策！”他看向阶下，“简雍！”

“臣在！”简雍出列，依旧是那副洒脱不羁的神态，眼神却锐利。

“你素来机敏善辩，即刻准备，持我亲笔贺表与重礼，出使长安！面见晋国公王康！言辞务必谦恭，表达我新楚对其永为藩属、绝无二心之意。更要详述我荆州疲敝，民生艰难，亟需休养生息之状！至于互市…尽力争取，示之以诚！”

“宪和（简雍字）明白！”简雍拱手领命。

“马良！”

“臣在！”年轻俊朗的马良（字季常）应声出列。

“你即刻启程，赶赴武昌！拜会吴国公孙策及都督周瑜。贺其晋封，言辞恳切。重申江陵旧事乃不得已而为之，我新楚愿以长江为界，永结盟好。荆南商路…可酌情允其通行，具体细节，由你相机定夺，务求稳住江东！”

“臣遵命！”马良肃容应道。

刘备的目光最后投向西方，仿佛穿越千山万水，看到了那片富饶而混乱的土地：“至于西蜀…孔明，内修甲兵，结交张鲁，离间刘璋之事，便全权托付于你了！”

“亮，敢不竭股肱之力，以报主公知遇之恩！”诸葛亮深深一揖，羽扇纶巾，气度从容。一幅以退为进、谋定西川的宏大画卷，已然在他心中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