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三国路 第22章 百炼新锋

公元181年，光和四年夏八月朔日。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尖上，王家村后的大晒谷场已是一片喧嚣热浪。硝皮池子刺鼻的气味、铁匠炉灼人的烟火气、捶打皮甲的沉闷声响、裁剪牛皮的“咔嚓”声，混杂着少年们训练时的号子，汇成一股充满生机的洪流。缴获的精铁锭和牛皮堆积在角落，如同两座沉默的宝藏，等待着被锻造成护身的坚甲与饮血的利刃。

王康大步流星穿过忙碌的人群，径直走向铁匠炉旁临时搭建的工棚。炉火正旺，映得张铁匠和他小徒弟古铜色的脸庞通红，汗珠顺着结实的肌肉沟壑滚落，滴在烧红的铁料上，发出“滋啦”轻响。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他们正按照之前王康给的图纸，努力锻打着嵌甲用的薄铁片和护心镜。

“张师傅！”王康的声音盖过了打铁声。

张铁匠闻声停锤，用肩头的汗巾擦了把脸：“县尉大人，您来了！您瞧，按您给的图样，这护心镜的雏形快打出来了！”他指着砧板上一个圆饼状的厚铁坯，边缘已初步锻圆。

王康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成型的薄铁片和铁坯，却并未停留。他走到工棚角落一张相对干净的条案旁，从怀中取出两张小心折叠的、画满了线条和标注的粗糙麻布图纸。图纸上的线条简洁有力，标注的尺寸却异常精确，带着一种迥异于当世的冷硬风格。

“张师傅，这些嵌片和护心镜的活计先放一放。”王康将图纸在条案上铺开，手指点在上面，“眼下有更要紧的东西，需要你费心打造！”

张铁匠和小徒弟好奇地凑过来。只见第一张图纸上画着一柄长刀。其形制与常见的环首刀、直刀皆不相同。刀身狭长挺直，自刀镡（护手）处缓缓收窄，至刀尖形成一个锐利流畅的尖锋，整刀线条简洁而充满力量感。图纸上标注着清晰的尺寸：全长四尺三寸（约1米），刃长三尺六寸，刀身宽一寸二分，脊厚三分。最引人注目的是标注说明：“刃部需用百炼钢夹于熟铁胎骨之中，反复折叠锻打，务求刚柔并济，坚韧锋利，可破寻常皮甲！”

“这…这是何刀？形制如此奇特！”张铁匠盯着图纸，眼中满是惊异和探究。他打了一辈子铁，从未见过如此设计的刀。

“此刀，我称之为‘横刀’。”王康沉声道，手指划过刀身笔直的线条，“取其横斩直刺，无往不利之意。张师傅，你看这夹钢之法…”他详细解释起图纸上标注的“宿铁”工艺核心——如何选用含碳量不同的钢材与熟铁，如何折叠锻打使钢芯包裹于铁胎之内，如何控制火候淬火，以期达到刃口锋利坚硬、刀身富有韧性的效果。

张铁匠听得眼神越来越亮，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是行家，一听便知此法精妙，若能成功，锻出的刀绝对远超寻常铁匠铺的货色！但难度也极大，对火候、锻打技巧的要求近乎苛刻！

“妙！妙啊！此法若能成，锻出的刀堪称神兵！”张铁匠激动地搓着手，但随即又面露难色，“只是…县尉，此法耗费工时极巨，对铁料要求也高，这百炼钢…”

“精铁管够！”王康一指工棚外那两车闪烁着寒光的铁锭，“就用最好的料！不怕费工！不怕费时！先给我打十柄出来！我要看看效果！”他语气斩钉截铁，“记住，刀身务必挺直，重心靠前，利于劈砍，刀尖需锐，利于突刺！”

“好！老汉豁出这把老骨头，也要把这‘横刀’打出来！”张铁匠被王康的决心和那精妙的图纸彻底点燃了斗志，拍着胸脯保证。

王康又展开第二张图纸。这张图画的却是一个矛头，形状更是怪异绝伦！它并非寻常的扁菱形或柳叶形，而是呈现出一种尖锐的三棱锥状！三面开刃，每一面都带有深深的血槽，棱线锐利如刀，尖端是一个令人心悸的锐利尖锥。图纸标注：矛头长四尺三寸（约1米），三棱锥体，棱刃需开血槽，务必锋利坚硬，破甲穿革！

“这…这是矛头？”小徒弟看得目瞪口呆，这形状也太凶了！

“此物名为‘三棱破甲锥’。”王康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专为破甲而生！寻常皮甲、札甲，在此锥面前，如同纸糊！用它打造长矛，矛杆需用最坚韧的硬木，长一丈六尺（约3.68米）！张师傅，此矛头打造之法，更要精细！三棱需对称，血槽需流畅，锥尖需无匹坚硬！同样用夹钢之法，甚至…可以尝试在锥尖部位用纯百炼钢！同样先打造十支矛头！”

张铁匠看着那狰狞的三棱锥图纸，又看看旁边横刀图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位少年县尉，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杀人利器？！但震惊过后，是更强烈的兴奋！作为一个匠人，能打造出超越时代的兵器，这是何等的诱惑！

“县尉放心！老汉明白了！这就选料开炉！”张铁匠再无二话，眼神炽热如火，立刻招呼小徒弟去搬最好的精铁锭。

王康看着张铁匠投入工作的背影，心中稍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横刀的劈砍穿刺，三棱破甲锥的无视防御，配合高顺严整的步兵阵列和王固、李敢的悍勇，未来战场上的近身搏杀，他将拥有一支令人生畏的矛锋！

离开铁匠工棚，王康走向硝皮场。浓烈的腥膻和硝石味扑面而来。张皮匠正带着王栓等几个学得快的少年，用特制的厚背大剪刀和锋利皮刀，小心翼翼地将硝制好的厚硬牛皮裁成一条条长短一致的皮条，还有胸甲、背甲等大块部件的底料。旁边已经堆了不少初步成型的叠札膝裙和臂甲部件。

“张师傅，进度如何？”王康问道。

“回县尉，”张皮匠放下剪刀，抹了把汗，“皮子硝得差不多了，够硬！裁皮条和打底料的活儿也上手了。就是这叠札缝合和穿连，费工夫，手生的容易缝歪了或者穿松了。”他指了指旁边几个正在笨拙地尝试用牛筋线缝合皮条或穿皮绳的少年。

“无妨，熟能生巧。”王康鼓励道，“多练！王栓，你带几个人专门负责叠札部件的品控，不合格的拆了重做！咱们的皮甲，要的是结实可靠！数量上，优先保证刀牌手和什长、伍长！加上新补充的人，目标是一百副！材料管够！”

“是！康哥…县尉放心！”王栓连忙应道，小脸上满是认真。

“对了，”王康想起一事，对跟在身边的王祢道，“你去找王敦族老。咱们折了十一个兄弟，队伍缺额。让族老辛苦一趟，去周边李家庄、赵家坳、高家堡，还有更远些的村子，招些踏实肯干、身家清白的后生。年龄十五到十八，身体结实就行。告诉他们，来王家村，管吃管住，跟着练本事，杀贼保家！人数…先招二十个，补齐一百之数！”

“招兵？”王祢眼睛一亮，“好！我这就去跟族老说！咱们现在可是官军了，又有钱粮，肯定有人愿意来！”

安排好铁甲和兵员，王康的目光投向了晒谷场边缘。那里，神骏的黑风马正被一名少年小心地刷洗着皮毛，乌黑的毛发在阳光下流淌着缎子般的光泽。旁边，那个装着马槊的长木匣静静放在草垛上。

王康走过去，拍了拍黑风的脖颈。黑风打了个响鼻，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他打开木匣，那支沉重、修长、散发着森然杀气的马槊静静地躺在锦缎之中。

“典韦大哥！”王康扬声喊道。

不远处，正抱着一大块卤肉啃得满嘴流油的典韦闻声抬起头，牛眼扫过来，落在王康手中的马槊上，闪过一丝了然和…兴奋？

“干啥？”典韦三两口吞下肉，抹着嘴走过来，铁戟随意地插在身后地上。

王康双手捧起沉重的马槊，槊杆入手冰凉沉实，槊锋寒光流转。他看向典韦，眼神灼热：“大哥，这马槊，是马战之王。小弟知道大哥戟法通神，但这槊…小弟想学！请大哥教我！”

典韦看着王康手中那支一看就非凡品的马槊，又看了看旁边神骏的黑风，咧开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你小子，总算想到点正事了！光有乌龟壳和蛮力可不行！马上功夫，才是真本事！行！看在这好槊好马的份上，老子就点拨点拨你！”

他大步走到晒谷场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平地，朝王康勾了勾手指：“先别急着上马！把槊拿来！让老子看看你这小身板，能不能舞得动这大家伙！”

王康依言，双手紧握槊杆尾部，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长槊平举！沉重的槊杆带着槊锋，瞬间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咽！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槊身传来，王康双臂肌肉贲张，脚下生根，硬生生稳住了这势大力沉的一记平举！但额头已见汗珠。这槊，比想象中更沉！

“哟呵？力气还不小！”典韦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喝道，“举着别动！腰挺直！肩膀沉下去！腿扎稳了！这槊不是靠胳膊抡的，是靠腰马合一，靠全身的整劲！”

王康依言调整，感觉腰腿承受的压力陡增，但槊身确实更稳了。

典韦走到他身边，蒲扇大的手“啪”地拍在王康腰眼上：“这里！是根！是轴！”又拍在他大腿外侧：“这里！是弓！是力！”最后，手指点了点他握槊的双手小臂：“这里！是传！是导！记住，力从地起，发于腿，转于腰，贯于背，送于肩，达于臂，最后…聚于槊尖一点！”

他一边说，一边用自己那蒲扇大的手，在王康身上关键发力的部位或拍或按，动作粗暴却精准地引导着力量的传递路径。每一次触碰，都让王康对“整劲”的体会更深一分。

“光举着有屁用！来！跟老子学刺！”典韦退开几步，猛地做了一个刺击的起手式。他虽未持槊，但那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将全身的力量瞬间压缩，再如同火山般通过右臂向前爆发！空气都仿佛被压缩出一声爆鸣！那股一往无前、洞穿一切的意念，让旁观的高顺、赵平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看清楚了？刺！不是胳膊往前伸！是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射出去！后腿蹬！腰拧转！肩送！臂展！意念要狠！要毒！要想着把前面就算是座山，也他妈给老子捅穿了！”典韦的声音如同炸雷，每一个字都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气。

王康凝神，回忆着典韦那凝聚了全身力量与意志的一“刺”。他低吼一声，腰胯猛地一拧，后腿爆发出强大的蹬力，力量自下而上贯通脊椎，肩膀顺势前送，双臂如同投石机般将沉重的马槊猛然刺出！

呜——！

槊锋撕裂空气，发出一声远比刚才响亮的锐啸！虽然动作远不如典韦那般浑然天成、力量凝聚，但那股一往无前的势头，已初具雏形！

“有点意思了！”典韦咧着嘴，“就是腰拧得还不够狠！腿蹬得还不够劲！再来！刺！给老子往死里刺！把这地当仇人的心窝子！”

王康咬紧牙关，汗水瞬间湿透了后背。他摒弃杂念，心中只剩下那凝聚全身力量于槊尖一点的意念。刺！再刺！每一次刺出，都竭力调动全身每一块肌肉，感受着力量从脚底升腾，汇聚，爆发！

沉重的马槊在他手中，渐渐不再仅仅是负担，而成为身体延伸的一部分，每一次刺击都带着沉闷的风雷之声。晒谷场中央，只剩下少年县尉一次次奋力刺击的身影，和典韦那如同打铁般粗粝却直指核心的怒吼：

“腰！腰是根！”

“腿！腿是弓！”

“力要整！要透！”

“刺！刺他娘的！”

汗水在阳光下挥洒，沉重的喘息声混合着槊锋破空的锐啸。远处，新招募的二十名农家少年在李敢的带领下，正笨拙地跟着王固练习着最基础的持矛站姿，好奇又敬畏地看着场中那如同不知疲倦般刺击的身影。铁匠棚里，张铁匠抡动大锤，火星四溅，锻打着横刀的雏形。皮匠场中，王栓带着少年们，小心翼翼地穿连起一片片深褐色的叠札皮甲。

王家村，在这光和四年的夏末，如同一座巨大的熔炉，在名分、资源、血性与野心的催化下，锻造着属于自己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