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舰店前,元宵夜的恐慌尚未散尽。破碎的门板、散落的杂物、地上干涸的酱汁和几抹刺眼的暗红,无声诉说着昨夜的疯狂。空气中残留着辣油的辛呛、汗水的酸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沙盘深处辐射矿的阴冷铁锈味。猩红天灯的余烬早已被风雪卷走,只留下铅灰色的天幕和一张张惊魂未定、写满猜忌与绝望的脸。
顾西风那如同毒蛇钻耳的“玩物”二字,仿佛还在空气中阴冷地回荡。信任的基石被那张带血的配方密笺砸得粉碎,夜班神教赖以生存的“熊猫票”信誉,一夜之间崩塌成废墟。
苏甜儿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失神的双眼望着地上那摊混杂着桂花酱、碎陶片、断指和血书的污渍,仿佛被抽走了灵魂。陈老实等老兄弟脸色铁青,握着武器的手骨节发白,却无处发泄。
李拾站在狼藉的店堂中央,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只有一种极致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平静。他的目光扫过门外依旧黑压压、眼神复杂的人群,扫过店内伙计们脸上的惶惑,最终落在地上那些被辣油浸泡后显出猩红“废”字的假票上。
“挖。”
一个冰冷的字眼从他唇间吐出,如同金铁交鸣。
“挖?”陈老实茫然抬头。
“在广场上,挖坑。”李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十丈见方,深及冻土。”
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短暂的涟漪。没人明白掌柜的要干什么,但长久以来建立的信任(或者说对掌柜的疯狂手段的敬畏),让夜班神教的“艺术家”们立刻行动起来。力士们抄起特制的磁石撬棍和冰镐,文吏们则飞快地计算着方位和尺寸。
风雪未停,铁器凿击冻土的“铛铛”声,混合着伙计们粗重的喘息,在压抑的广场上响起。坚硬的冻土如同钢铁,每一镐下去都火星四溅,震得人虎口发麻。深及车轴的积雪被推开,露出下面冻得比石头还硬的黑色夯土。
顾西风站在对面茶楼雅间的窗后,裹着雪白的貂裘,指尖捏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他看着旗舰店前如同蚂蚁般忙碌挖坑的人群,嘴角噙着一丝胜券在握的讥诮:“垂死挣扎?挖坑…埋自己么?”
十丈冰坑,深达丈余,终于在晌午前掘成。坑壁如同刀削斧劈,覆盖着晶莹的冰层,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坑底,是冻得如同黑色钢铁的坚硬基岩。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旗舰店后院的车库大门轰然洞开!
三十辆覆甲磁悬车排成长龙,缓缓驶出!每一辆车的车斗里,都满载着沉重的、用草绳捆扎得结结实实的**铜钱贯**!洪武通宝特有的青灰色光泽,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冰冷沉重。
车队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绕着那巨大的冰坑排开。李拾走到坑边,目光如电,扫过坑外黑压压的人群,那些手中还捏着“熊猫票”的人,眼神里充满了怀疑、贪婪和一丝残存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鼓起,然后猛地振臂,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声浪压过了风雪的呼啸:
“兑伪票者——!!!”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惶惶不可终日?!惧我夜班神教无钱可兑?!惧手中之票沦为废纸?!”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煽动力和不容置疑的霸气,手指猛地指向那深不见底的巨大冰坑:
“今日!李拾在此立誓!凡持‘熊猫票’者——无论真伪!无论来历!无论面额!”
他顿了顿,手臂如同战旗般狠狠挥下,指向冰坑:
“皆可——跳入此坑!自取真钱!能拿多少!拿多少!拿得动多少!拿多少!我李拾——分文不取!以此坑铜山!压碎尔等心中之谎!碾破顾西风泼天之污!”
“什么?!”
“跳坑拿钱?!”
“疯了!李掌柜疯了!”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惊愕、狂喜、难以置信、深深的怀疑…无数种情绪在无数张脸上疯狂交织!顾西风捏着玉扳指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发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李拾不再废话,猛地一挥手!
“倒——!”
轰——!!!
覆甲磁悬车的车斗猛地扬起!如同巨兽张开倾盆大口!
哗啦啦啦啦——!!!
青灰色的洪流!冰冷的金属狂潮!如同山崩海啸!无数串用麻绳串起的铜钱贯,如同瀑布般从三十辆车的车斗里倾泻而下!狠狠砸向那巨大的冰坑!
“叮叮当当!哐啷哐啷!”
铜钱撞击冰坑壁、碰撞彼此的声响,震耳欲聋!如同千万面破锣同时在耳边敲响!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铜钱!全是铜钱!洪武通宝!成串!成堆!如同泥石流般翻滚、堆积!眨眼之间,便在十丈见方、深达丈余的冰坑底部,堆积起一座高达数丈、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铜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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